我的神……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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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唯独一座山脉阻挡日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某个黑点在天空漂浮，像急于迁徙的鸟离开了无人烟的雪原。它曾数次在急流中幸存，沿着山脊上下翻飞，而今——它以为也一样——被握进一只蹼，在柔软的膜中碰撞黏连。

听得见操纵杆用力移动的声音，直到承受不住低温下的应力与拉扯，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失灵。很快飞机被丢出暴风团，机身沿着山石一路摩擦，割开动脉，迸溅出连串火星，又漫灌回这架机械的翅膀。

……我狼狈地跑出来，只来得及大声喊阿尔伯特的名字。山脉中发生了极为恐怖的异动……

火光和浓烟在半空中飘荡了一会儿。它像个被划开封铁的排骨罐头，内容物的碎屑和着肉汁一起滚落。外壳切下驾驶员的一只手，螺旋桨再把衣物和肋骨一起剪成几段，随意地甩在斜坡上。最后倒出的那块则幸免于难，借着同伴这些富有弹性的缓冲垫移动得稍慢些，最终掉在离地面不足十五英尺的浅坑里，粘着满身积雪。

……我手边落着一件仪器。我认得那台备用的无线电设备，在他背包里放着，不知什么时候掉在……

他醒过来。一道血迹蜿蜒至身边，被薄冰封着，在袖口上渗进一大片。

“……”

他低下头适应阳光，雪地里衣料摩擦的声音清晰片刻，又被暴风盖过。他挣扎着挪向飞机的残躯——唯一算作完好的东西——烟灰蓝的记录仪。灯仍闪烁。一切声音此时汇聚在这块磁带中，无论活人或死人。他没有说话，而声音从北方——从永无边界的白色荒原传来——倒退着愈来愈响。

他身外每一处都是北方。

他背离山脉，在起伏不平的雪中行走。长而宽阔的印痕遍布这里：有什么东西碾碎高扬着的固态波浪，又潜进窄而幽深的雪坑。它们漫无目的，不受阻碍地在这里穿行，没有双足的负累。他并没有刻意躲避那些痕迹——和化石中封存的痕迹如出一辙——只沿着某个北方，留下细如珠链的一串脚印。

很快便没有风声。日光渐暗，在他的身前投下一柱阴影。

……你从更远处，无法辨识的暴风雪中……

……我感觉到某种奇妙的情绪。我见过你，但并非是以现在我所见的样貌；事实上我每一次睁眼闭眼时都见过你。和那些怪物也许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你并不与它们同列。我知道终点还离我很远，但我的双脚，它们并不是为了那些船，那些手记，那个方向。

它们已经在海上了……

那只拥有柔软膜翼的生物在雪地上滑行。它的尾部点缀着冰蓝斑点，散如涟漪；亮橙的荧光带环绕躯干与头部，像一捧慵懒的花冠于他面前盛开。

……我的身体中。我在呼唤你……

它低下头，用金色的眼睛俯视他。雪原上唯一的活人伤痕累累，脸上沾满白色红色的冰晶，眉骨上刮过一道淡黄的油迹；他的瞳仁清澈湛蓝，超越天际云朵的遮掩。那颗巨大如花朵的头颅散发着浮尘与泥土的气味，靠在他身前轻轻嗅闻。柔软滑腻的触手也伸过来，像一卷丝绸裹起这具身体。

他跪坐在地面上对视。无言语的对视。雪像一团羊水，同他进入更温暖的地方，然后向下滚落。那也许是在吃他，也许只是一泓解离的泉水，把每块浮冰里溃散的他重新拢在海中。他逐渐再分不清那块面具，怪物，无边无际的粘稠黑暗与凋萎的野蔷薇，第七天堂最终只留下两个方形的凹坑，似乎是梁柱曾深陷于此的痕迹。

外形，身躯，气味，声音，最终都被嚼碎，淹没进那段似有若无的器官，像块捏散的塑料泡沫，在翻涌的酒精浪潮中溶化得再无踪迹。于是雪地上只留下血，漆黑的血，在天黑时不断流溢。

漫长的世纪燃烧一瞬。

所有人死，只“冥界之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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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自《水形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