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要这么自以为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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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远的家境不错,没有有钱到可以随意买奢侈品的地步,但如果他想要一台最新款的电脑,爸妈会愿意给他花这个钱。他的家庭氛围很和谐,爸妈基本没有在他面前吵过架,总之他拥有的应该是很多人都会羡慕的那种家庭。
这种氛围里长大的孩子一般情况下应该是那种积极阳光,热衷于和人交朋友,对人付出真心的人。
但段明远不是。
他理智得有些过分,不愿意和人发展亲密的关系,不想与某一个特定的人成为最好的朋友,不像一些人那样对朋友抱怨烦恼寻求安慰。
他特别喜欢一个人呆着。
造就一个人的性格的最大成因应该是环境。他的爸妈给他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住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
段明远一个人睡在双人床上,从来没有感觉到所谓的害怕与孤独。他听到过有些没有兄弟姐妹的同学羡慕着说要是有一个陪自己长大的人就好了,可他毫无感觉。他听到过有些人抱怨着说因为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属于自己的小床要被换成上下铺了,他还是没什么感觉。
可能有一些庆幸吧,他真的不想要别人陪着他一起长大。
是因为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就一直喜欢一个人呆着吗?
段明远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超脱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在那些小孩子们扰乱课堂秩序,每天都约着要去哪里玩的时候,他只想上课,等放学就回家,对那些去探险的邀请丝毫不感兴趣。
但他也不是那种完全不与人交往的人,他只是和别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会交流,有时候会互帮互助。
但要问他你最好的朋友是我吗?
不了吧。
段明远不想过多地参与社交也跟学校这个封闭性的小社会有关。很奇怪的是不管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上,总有人喜欢拉帮结派。更奇怪的是,总有人愿意去参与这些帮派。
昨天他说了我一句,你们都不要跟他玩了。
今天她推了我一下,我觉得她是故意的,你们选我还是选她?
明天的事还没随机生成,明天再说。
段明远在与某个人搭上过几句话后那个人仿佛就直接把他划为了自己这边的,当他看到段明远居然帮自己讨厌的人搬作业去老师办公室时,肯定是不敢相信的。
小孩子感到被背叛就会质问,但他等不到安抚与一个道歉。
只收获了段明远莫名其妙的眼神。
这件事让那个人意识到段明远是不可信的,也让段明远意识到了班里这些热衷于发展人际关系的同学们有多无聊。
他开始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开始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自己去书店买回来的书。
但他看的时候总会有爱社交的人过来打扰他,一下把头凑到他的头旁边,一下又要拉着他讲剧情。看就算了,激动的时候还要大叫,还要问他可不可以把书借给他带回家。
当然是不行。
为什么要这么吵?为什么就不能安静一些?为什么就非要来打扰他?
段明远甚至烦到希望班里的人都不要和他说话。
小学到初中的过渡阶段也很奇妙,小孩子们要进入青春期了。他们开始注意着自己的穿着打扮,期待着新学校,新同学,一条新的走向学校的路。
刚上初一时大家其实还是更多停留在小学时青涩而不敢张扬的样子,不过还是有一些人在初一时就可以引起班里,甚至是年级的注意。
在大家都穿着又宽又大的校服时,有人改短了校服。在大家都不敢染发烫发,生怕被爸妈与老师责骂时,有人的头发已经在阳光的照射下显露出独特的色彩。
这些人好像意味着领袖的出现,仿佛能和他们搭上一句话都是他们给自己面子。大家的目光停留在这些人身上,同时也意味着羡慕,害怕,以及向往。
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初一就不顾学校规则,公然违抗校园呢?
又是一群瞧不起学校,热衷于混社会的人。
不说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他们都是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与这些人相熟的朋友,也就是在女生扯头发扇巴掌,男生挥拳头用脚踹时在一旁围观,等待着这次教训不听话的人的活动结束的人。
段明远没有去考市内最好的初中,他只是按照学区房的分配到了一个家附近的学校,那里基本在全市排倒数。
大部分学生不打算上学,来学校只是应付家长。
老师也不太想管上课之外的事情,因此校园暴力日常发生。
厕所里的烟头,下课时在班里肆无忌惮谈论的约架,上课时突然被拉开的椅子,在老师的注视下摔倒在地时通红的脸颊,以及下课时从埋在手臂的脸上流下的眼泪。
以及那一句“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校园暴力的对象一般是谁呢?
好像是那种在青春期里最容易被人嘲笑的人。
长得丑,脸上有痘,太胖了,身上有味道,说话声音装嗲或者很娘,总是一个人呆着。
不是啦,只要看不惯你,你身上就全是缺点啊。
所以你被校园暴力就是活该啊。
一个人带头的校园暴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全班的沉沦与不清醒。
最可怕的是那些害怕校园暴力的人开始支持校园暴力,那些爱出头的人身后突然有了全班。
“被校园暴力好可怜啊。”
“可是他偷钱啊,偷钱的人被这样对待……也没关系吧。”
“啊?真的吗?我以为他不是这种人诶!”
“上次体育课他是第一个回班的啊,班长不是很快就说班费不见了吗?”
“哦……那真的有点儿活该诶。”
“而且他身上真的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我也觉得,每次经过他的时候我都要捂住鼻子,差点儿窒息了。”
施暴变成出气,欺凌变得合理,可怜延伸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啊,别人告诉我的。
有证据吗?
别人都这么说啊,你去问告诉我的人啊。
你支持校园暴力吗?
我怎么可能支持啊!我又没有打他!
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帮凶,他们连最基本的冷漠都做不到。
人在群体中仿佛很容易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也好像意识不到自己顺从主流的行为实际上不太合理。
这时候,一个人呆着好像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段明远被无数遍告知那个人偷钱,那个人人品有问题,那个人怎么样怎么样,越来越多的缺点被往那个人身上加,这样看来那个人好像真的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受害者。
可段明远不听。
他不是心疼那个人,也不是觉得同学之间没必要闹成这样。他只是完全不想参与乱七八糟的人际交往,不想对任何一个人特别。
让他一个人独立于班级呆着,不行吗?
不参与校园暴力,不参与八卦校园暴力,不参与偷不偷钱的讨论让自己与班里同学的情谊更深一些,不孤立那个被说是活该遭受这些的人。
他完全不想参与,不行吗?
打不打架和他有什么关系?偷不偷钱和他有什么关系?讨论出结果了吗?事实是这样吗?坚信自己的想法后努力说服别人,有意义吗?
社交的意思就是每天下课后在班里追逐打闹惊声尖叫吗?和朋友聊天的意思就是看到一个独自走路的人便投去怜悯的眼神再压低声音八卦吗?
段明远接触到太多这样的眼神,他已经从最开始在内心有些尴尬变成了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八卦的?一个人吃饭不行吗?一个人走路不行吗?关他们什么事啊?
段明远甚至听到有人背地里说他可怜。
可怜?
段明远是真的想笑了。
一个人呆着是可怜吗?他觉得那些为了不被人孤立而拼命去融入班级,努力去搭上别人的话的人才是真的可怜。
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可怜啊?就凭他们有了一个能在学校一起吃饭聊天上厕所的朋友吗?
能不能收一收这种自以为是的同情心啊?
可能与这点有关,段明远从来不觉得别人可怜。
他从来不发散自己的同情心,虽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这种东西。
他最厌烦别人的自以为是。
但段明远并没有因为不像班里大部分人一样不理那个被说偷钱的男生而同样被孤立,可能是因为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可能是因为他长得高。
这两种特质意味着他在初中这个大部分人都处于成长发育阶段的时间点里与众不同,也意味着他会收获一些人的目光。
爱慕或是羡慕。
总而言之,大概是件好事。
他不会像那些普通的有那么一些常人眼里的缺点的同学一般被人校园暴力,因为有人注意到他,因为他看起来不好惹。
不过实际上段明远根本就不会打架,他只是刚好遗传了爸妈的优点,刚好在这个时段比大部分男生高。
可段明远不喜欢别人的注视,他不喜欢一眼就能被识破的搭讪,讨厌和他不熟的男同学刻意而大声的黄腔,烦躁于“你真是一个好人”的评价。
这个评价来自于那个基本被全班孤立的人。
这给他很大压力,因为他不是想当好人。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参与这些,只是没有与班里的主流风向一样,可这刚好就表现成他在帮助那个男生,他不随意站队,他是好人。
可这不是大家该做到的吗?
在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之前,不就本该保持着理性客观的态度吗?
他只是做了他认为自己要做的事,为什么要被说是好人?
为什么当了好人就要一当再当,要一直帮助这个别人眼里可怜且可恨的受害者?
如果拒绝,他收获的是不敢相信的眼神与失望而不满的神情。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给那个人希望啊,他不是在和他当朋友,不是在拯救他啊。
为什么要让他帮忙做事啊?
是觉得他们很熟吗?
为什么这些人总要这么自以为是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的情绪也在因为不同的事情而变化,他们不再在乎偷钱的事了。班里的关系在沉默中归于表面的和谐,而那个人也像是忘了被孤立过一般重新融入了这个班。
对他来说是庆幸吗?是只要有人理他就可以,这甚至可以让他忘记曾经被全班遗忘的过去吗?
段明远第一次觉得那人有些可怜,不过他很快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因为这与他无关。
中考后有一次同学聚会,段明远再三拒绝,但还是被迫参加了这次只有同学的真心话聚会。
好像每次离别前大家都会变得大胆,仗着再也不见的理由去说出以前不敢说的话。段明远真的不想参与无聊的游戏,可每个人都必须参与。
他讨厌强迫,但他没有办法。
在这场真心话游戏中,他得知了班里的班花是谁,某个人的暗恋对象是谁,某个人对班里印象最深刻的人是谁。
段明远其实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人提及,提到他的还是一个他不太熟,基本没说过几句话的女生。
“我……”女生有些拘束,但还是努力说着,“我觉得段明远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暧昧的哄笑声让女生红了脸,让段明远皱了眉。
“就是……我以为他很高冷,可是他人其实很好的,我上次擦不到黑板的最上面,他就帮我擦了,谢谢你。”
是你问我能不能帮你我才答应的。
“没事。”
“然后……嗯……段明远就是经常一个人呆着嘛,我觉得……”女生脸色通红,“我觉得他很酷!”
班级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段明远却像是完全脱离于这个班级的人一般。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冷静,甚至冷静到有些恐怖。
“不是可怜吗?”他想,“有什么酷的?”
“哎呀反正段明远长得超级好看的就这样吧!”
接着女生便马上坐下来扑到了隔壁女生的怀里,不愿抬头去面对段明远可能投来的眼神,不敢去听班里大喊的“在一起”。
“是因为我的脸吗?”段明远想,“所以我就跟那些可怜的人不一样,所以我就是酷吗?”
段明远觉得自己理智到有些奇怪。他知道那个女生没有恶意,估计她也从来没说过他可怜,还可能好奇于他因为和班里有着距离而拥有的神秘感,或者对他有好感。
但他却在思考如果自己没有这张脸是不是就会被人说是可怜,是不是就不会被人强拉着参与同学聚会,像班里那些内向到直接被人遗忘的同学一般。
为什么来的是他?为什么不是那些表面上和大部分人关系都还行的同学?
怎么那个曾经被孤立的同学都来了,有些仿佛和全班都说得上话的人没来呢?
话题已经在段明远出神的时候转向别处,全都是八卦,都是躁动不安的青春期里无处安放的情感。
高潮要来了。
“今天我要说一件我隐瞒了很久的事,”班长从围坐成一圈的人群中站起来,他像是要做出巨大牺牲一般地说着,“在初二有一次体育课后,我跟大家说班里的班费不见了。”
哄笑着的大家全部停了下来,房间内归于一片死寂。
“其实……”班长开口时好像很艰难,“是我忘了放在哪里,以为它还在班上,但回来的时候没有找到,所以就问了大家有没有看到。”
“然后有人就说……嗯……是邹应龙拿了,我当时也很着急,所以就有去问你有没有看到班费,”班长看向那个曾经被坚信偷了钱的男生,“但我不是觉得你偷了钱,我就是着急而已。不过我还是要和你道歉,因为我之前在内心真的有以为你拿了钱,但后来钱在我写完的练习册里找到了。可是当时班里已经又一次收齐了班费,所以我就没说出来。”
班长朝着邹应龙的方向,像是演出谢幕一般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当时做错了,请你原谅我,可以吗?”
大家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邹应龙身上。
都过去这么久了,大家的关系也变好了,现在是最后一次同学聚会了,男生应该要大度,班长也不是故意的,没有人在明面上说自己偷钱,不和自己玩的理由可能只是单纯地与自己合不来,在这么多人面前,在为这个班付出了这么多心血的班长面前。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回答什么呢?
“可以啊。”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鼓的掌,但掌声越来越大,有人还吹了口哨。带着惊喜表情的班长走过来俯身与邹应龙拥抱了一下,说:“谢谢!我以后一定请你吃饭!”
等班长走回去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旁边的人便又开始和他打闹起来,一边玩闹般地锤打一边念着“你真他妈敢说啊”。
没人注意到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的邹应龙。
没人注意到像是完全脱离于这个班的段明远。
段明远冷静地看着那些笑脸,听着他们高声的谈笑,感受着这个房间里快乐的氛围。
“在演戏吗?”段明远想,“好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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