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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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质的心壳,被刀錾出细致的心络。熬煮了七日的朱漆,在盛出小釜时,奇香盈室,许久难绝。
盖聂站在这间宫室的门口,站了足有半刻,才踏了进去。
这座殿阁,是秦王新赐予偃师布许的。原来那座,半月前被这位布先生给炸成了废墟。
盖聂也是外出回来才知道这事的。算上眼前这间,布先生已经在秦宫三搬家了。
第一次是炸了在秦王眼前,第二次是炸在李丞面前。
于是现在,还敢到布许眼前来去的,除了每日送膳的宫人,就只剩盖聂了。
盖聂走进去时,布先生刚把十颗木心刷上朱漆。
鬓发灰白斑驳的男人拿着一颗刷好的木心,举到眼前细细端详,并不回头去看走进来的盖聂。
“布先生。”盖聂抬手一礼,正要张口。
“嘘——”布许将木心凑到耳边,有些神经质的回头看盖聂,问他:“你听到了吗?”
“什么?”
“心跳声啊!”
盖聂:“……没有”
布许将木心放回到桌上。他看着那颗心,似乎极为气愤。张口就骂:“庸材啊庸材!抠凿心窍,与你形神,你却始终不出声!”
“此般愚木,留之何用!”
言罢,拆下自己系高的袖摆,一举将桌上的十颗心,通通拂落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惹得门外的宫人频频探头,似乎极怕这是炸屋的前奏。
“盖聂大人……”
盖聂向后摆了下手,于是门口的宫人呼啦一下俱做了鸟兽散。他看见那颗涂的赤红的心,滴溜溜的一路滚到了他鞋尖。
布先生的木刻之术确实神乎其技。若不是盖聂亲眼看过他的刻术,恐怕也会以为这是一颗真的心。
盖聂蹲下来捡起了那颗心。朱漆涂的很新,木心被他握在手中时,染了满手殷红不说,有些地方的漆涂的不均匀,还会滑下漆液,简直如血流。可这样反倒看着更像一颗真正的心脏了。
“布先生,你想找的人没在那里了!”
盖聂捧着那颗心,站在原地朝内里喊到。
过了许久,从里间传来布许气急败坏的大吼:“不找了!!!”
盖聂:“下旬我再去。”
“去什么去!自己老婆跑了都不找的人居然好意思帮我去找老婆!!”
盖聂嘴巴一闭,拿着那颗心极快的退出了布许的宫殿。
31
偃师许,可能是当世仅存的偃师。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人才者亦之。偃师许这手技艺,实如世不该存之技,所以哪怕他脾气再差,几次三番炸了秦宫,秦王也从来不惩罚他。还一直把人好生生的养着。
秦王要他为自己做一个偶人。
布许做过偃甲动物,做过偃甲花木,他做过很多东西,唯独人形,他没做过。
布许看着秦王要他做的偃甲人画像,直皱眉头。他手腕一转,把那画像转给盖聂看,问他:“这谁啊?”说完打了个酒嗝。
盖聂垂眸一看,心中倒是微微一惊。
“这是……”
他看着画中意气风发的紫衣人,有一时的失神。
这张像画的太过精细,可以看出画者画的极为用心,几可谓呕心沥血,直求神形栩栩,宛如生人。
“这是……公子韩非。”
布许听了盖聂说的话,面色古古怪怪,他一边收着画卷一边对盖聂道:“你认识他?”
“你刚刚的样子跟被狐狸精眯了眼一样。”
“哇这可是个男人。要不是知道你有个跑了的老婆,我真的要以为你其实是喜欢男人的。”
盖聂:“……”
布许:“也不对啊!秦王让我做男偶人?嘶……”
盖聂:“布先生请勿妄论。”
布许收了画像,坐到一边,道:“公子非我倒是知道。”
他拿起案上的酒壶,饮了一大口。
“我可是听说这人是死在秦狱里的。”
“秦王何许人。”布许继续喝着。
“开弓哪有回头的箭。”
他许是醉了,讲话断断续续,形容七零八落。但盖聂倒是都能听出连贯的意思。
“喂,你也是。”
被突然点名的人一脸不明所以。
布许恨铁不成钢至极,拿起手边的木尺,就要朝盖聂手背上打。那一下自然没打到盖聂,布许醉了。
“我以为世上只有我这样的傻瓜,会让夫人离我而去。没想到到了秦宫,一次性能遇到俩。”他伸着两根手指,直比到盖聂眼前。
盖聂想来想去,到底还是诚实的对醉汉道:“公子非与秦王是清白的。”
“清白个屁啊!”
“你咋不说你跟你那个谁是清白的?闺女都生过了清白个屁!”
……这是什么奇诡的代换?
盖聂憋了一下,想想自己跟小庄好像确实清白不起来,于是站起来,一把把布许给提溜了起来。
被盖聂提着的人,嘴里还在吱吱喳喳,一会说盖聂的‘老婆’可真是心大,也不怕盖聂被别的女人拐跑了。一会又说盖大人啊她没了女儿不要你了,你就不能再生一个吗?
把醉鬼搬回去的道路真是崎岖。盖聂在心里默默:原因可不单这个。
“盖聂啊!”这声贼大。
“我好想她……”
拖着他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盖聂低下一点脑袋,对他说:“我会帮先生寻她。”
布许却是不依不挠,一手攀住盖聂的手臂,问:“那你呢?”
那我呢?盖聂愣愣的想。
“你不想她吗?”
我不想他吗?
他拿着画卷来这时,秦宫上悬着明晃晃的月轮,照的彻夜如昼。
盖聂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
他把人成功的搬进内殿,布许仰在榻上,几乎一沾榻就睡死了过去。盖聂走出来,月亮还是那么大那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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