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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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张良在大街上走着,欲回小圣贤庄。可突然,他听见后面有人在喊自己。是个女声。
他第一个反应——是公孙玲珑。
儒家三当家当即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去。目不斜视的模样仿佛自己那俩耳朵只是装饰——如果他走路的速度别那么无限趋近小步快跑的话。
张良走出去好远,都出了街市,才敢舒口气。结果一转头,就被一道粉衣身影给堵了路。
浅容绯唇的少女插着腰,气势汹汹的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她看着张良,眼睛瞪得很大,似乎分分钟就要冲过来揍人。
张良愣了一下,这才有些干巴巴的笑着抬手道:“红莲殿下。”
赤练:“你跑的倒挺快!”
赤练一时没收住声,这一句的语气与昔年当真分毫不差。
“惭愧,良不知道原来是公主在喊我。”
“我不是公主了。”赤练瞟了瞟张良,冲他摆了下手,神情口气渐渐又恢复了属于赤练的姿态。
“那不知赤练姑娘今日找在下所谓何事呢?”张良依旧笑着,向眼前的人问到。
赤练咳了一下,正色道:“我是来问问盖聂先生如何了?”
张良闻言收敛了笑意,平直着眉目思忖片刻后,说道:“与我二师兄当初诊脉所言相似。”
赤练拧了下眉头,说:“竟然这般难克么?”
张良:“其实也不是全然无头绪。逍遥子前辈倒是觉察到盖先生身上似乎有被施过阴阳咒术的痕迹。”
赤练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
赤练:“逍遥子怎么也知道了?”
“……”
张良:“其实也不是。”
“除了端木蓉姑娘与天明,其他人都以为他是盖聂先生的儿子。而且他最近长高了。”
张良顿了一下,话头一转,问赤练:“说来你们在墨家机关城究竟做了什么?”
“怎么了?”
“墨家的几位统领似乎对卫庄兄,嗯……”
“嗯什么?快说啊!”
“雪女姑娘比较直接,她见了小盖先生,直骂卫兄禽兽。”
“……”
赤练的表情就像被人猛地呼了一拳。
但是流沙毕竟是流沙,职业素养过硬的好处,就是即便被人朝脸呼了老拳,却还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过来。
赤练:“她居然骂卫庄大人!”
张良:“……”
张良:“哎?红莲!哎!赤练!别冲动啊!”
27
因着这副模样的缘故,他再次住到了墨家近侧。端木蓉隔几日便会与逍遥子一道过来给他探看生脉。天明知道他回来了,表现的最是高兴,甚至舍不得同张良一道回小圣贤庄。
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不高兴。
盖聂坐在屋子外面削起了木剑。而他的渊虹,则被长布裹着,支在墙边。
他之前用的那柄削木头的小刀很钝。小君来看他时见他在磨刀,就蹲到他旁边看了很久。第二天她再来时,却是掏给他一柄黑铁打的匕首。
盖聂一接过来就知道这匕首的主人是谁了。
匕首整体没有一丝花磨雅刻,拔出的刃却利到吹毛立断,以匕斩树的地步。
其戾,虽不及鲨齿的异刃之态,可也已是一柄名器。
这般的长短与轻重,削起木头来也太称手了。盖聂住在此处素日也不能乱走,于是在养伤的空闲时间里,一口气削了好几柄木剑。就连小君回去时,手里也被他塞了两柄。
当初在鬼谷时,两人练习用的木剑可一直是他削的。
他现在的样子,不能拿渊虹。因为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特别是当逍遥子说他身上有阴阳咒术的痕迹之后,就连本来日日要来看他的人,一时间也不能随意的来去了。
卫庄一次都没有来过。
盖聂放下了匕首,抬手拂去了剑身上的木屑。都快削好了,他才发现自己这次削的木剑,剑尖锐了些。
————“哇!你木剑削的那么尖,扎鱼用吗?”曾经有人在看过他削出的木剑后,这般问他。
盖聂当时心想,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一举两得的好提议。
后来另一个看过他削木剑的人,则是对着他的剑叹气道:“木头这东西,其实无心伤人。可形体被削成如此后,难免也与兵戈利刃同伍。”
“反倒自损了它的一段阴德。”
自身无错,却从此多行不义。
盖聂当时心中惊骇如涌,当即削去了剑尖的三寸,木剑变回了木条。
那人说的是木头,可盖聂却是控制不住的想到了自己跟卫庄。
人的脑子有时候很奇怪,不相干的话,却总能从中品探出几分对己的意思。
若把长出三寸的剑尖比作曾经日渐丛生的感情。
须知一柄好剑,从不以其形体之长短断其高下。可超出原定计划的‘一柄剑’,这样一柄剑。只会迟早伤到自己身上。
盖聂看着木条,直道:“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宴安鸩毒,不可怀也。”
而这些,都是大概七八年前盖聂想过去的东西。人是会变的,思想会随着成长与境遇逐渐改变。
青竹年年,芳草旬旬。唯独人,一生一死,无可转还。
人的寿命,太短了。倘若一成不变,便只能抱憾而终。
树木可有百千岁龄,流水可成万年长渠。夏商西周,乃至春秋,是庞然的海,亦只为笔刀下的一瞬。
观世之大,则知其身之微。
人在越长越大时,自以为充满了力量,无所畏惧,实则事事自作掣肘而不自知。直待发梢开始沾惹白雪,才于一日,突然透悟。
盖聂看着眼自己的手,他之前掌心上的伤口已经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十三年,转瞬即逝。他独自度过的风霜雨雪,就好像梦一样。
手里的木剑已经成型。盖聂握着剑柄,将它竖起举到眼前观视。
如今的他,可还惧那‘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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