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得光，只见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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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琉璃！”

无心又一次把衣领边上不安分的魔爪揪出去，看着自己膝头闹得欢快的小东西叹了口气。

“我知道今天是清明，你们做鬼的是应该兴奋一点儿。可清明对鬼的意义又不在于发春，你说对不对？”

后者喵呜叫了声意含些许否认，蓝色的眸子抬起来扫过无心微带羞恼的脸，在他颊上似有若无的红晕处一顿，眼神却是满意地恢复了方才的愉悦。

满身纯白的波斯猫抬起爪子，向无心的胸口轻轻一敲，口吐清朗好听的声音，语调微扬带着不明意味：“我来过中原，清明的意思我知道。”

无心拨开白琉璃趁势深入的爪子，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就别过头去看电视，显然并不想在光天化日下和一只猫不清不楚：“去去去，还大巫师呢，上只猫的身也不害臊。你看看人家扎西那金身，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我是个什么德行？”

那声音气极反笑，猫儿胡须微动，旋即眼睛里蓦然失了神采，扬起的爪子也软绵绵地落到了无心膝头。与此同时，一具修长的影子在无心面前清晰起来，银白袍子乌黑长发带着些许冰冷的水意，正是白琉璃的本来德行。

那鬼影看起来又薄又脆，纸片儿似的一点就着，碰了阳光不由得一眯眼睛侧身闪进阴影里。白琉璃蓄足了气势正想开怼，骤然被太阳浇灭了气焰，不由很是不满地剜了那开着的窗子以及无心一眼：“还不把窗帘拉起来，你想我魂飞魄散吗？”

无心噗嗤一声笑出来，但也知道白琉璃的元气还没恢复，不似以前能在大太阳里肆无忌惮如半个活人，不紧不慢地还是起身去拉了窗帘，一面在心里打起了腹稿。他自忖已经做好了跟白琉璃唇枪舌剑好好掰扯一番的准备，大段言辞却在转过身的瞬间卡在了嗓子眼儿——白琉璃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一张脸带着病态的苍白与他对峙着。无心望进他眼睛里深远的一点亮色，不知为何便想到了波澜将兴的海，是如出一辙的沉默却凌厉。

他心里清楚，白琉璃生得太漂亮太骄傲了，巫师的华丽行头更是衬足了他，活着的时候光彩照人嚣张跋扈，死亡也没能叫他消停多久，来到暗处照样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以至于每次无心看他施法念咒，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堂堂多半是位天人的大法师竟然跟这么个邪到不能再邪的鬼巫师过上了日子，实在是离经叛道无可救药。

那是天尽头最冷的月亮，是淬了毒的一弯刀锋，起落间只解断人魂魄，却也不声不响勾去人的心魄。迷人与危险在这簇灵魂里开出妖邪无比的花朵，不蔓不枝，只无孔不入地钻进无心的躯壳，在那片平静的胸膛里编织出炽热与动容，就像那颗他不曾拥有过的心脏。搁谁都知道这样不对劲，可白琉璃三个字，早已在冗长岁月里刻进无心身体发肤的每一寸，沾了它们的光永远死而复生，不老不灭。

能怎样呢？总有人得凑合，才能把日子过到私心里盼着的地老天荒。

无心回过神来，对上白琉璃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记忆里登时挣脱出在西康被白琉璃连下几十味蛊毒的经历来。他面上赔着笑脸，手上却毫不含糊，暗暗使劲就想把窗帘扯开一条缝来，多少给对方构成个威胁。然而就这么一使劲，无心竟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不听使唤。他顾不得哄白琉璃，急忙低头看去，入眼是关节处似有若无的几根黑线，顺着挑起弧度望过去，正是白琉璃不知何时抬起的一双手。

无心万念俱灰地闭了闭眼睛，心道方才是哪个王八蛋给这家伙拉了窗帘，招出这些不干不净他还没辙的伎俩来。目光徐徐上移，最终落在对方深蓝的眼底，无心干笑一声：“不至于吧，大巫师？”

白琉璃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几分促狭笑意，竟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我这个德行，用这么几根线就能把你困住，我看你也别出去做法师了，我怕到时候忍不住和对面的玩意儿成了一伙。”他小指一挑，无心的双手便被提起来举过头顶，扣在窗上，像最乖顺而服从的木偶，“至于生活问题……我就勉为其难地再养你一次好了。”

无心的身体被白琉璃拿捏着，内心却还存着不屈不挠的几分本色。面对白琉璃煞有介事的建议，他忍了又忍，到底没能忍住——

“白琉璃你搞搞清楚，你本来就是只鬼好吗！”

“你还好意思跟我谈生活问题！一直都是我在养你吧！你养我这件事从何谈起啊！”

“还有你捆住我也就算了，把我掰成这么个姿势是什么意思？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扔了那只猫让你变成孤魂野鬼只能在我旁边飘来飘去！”

白琉璃挑起两道长眉，饶有兴致地听无心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看他的神情由愤慨掺上羞赧，最终定格在复杂又动人的恼意上。他的目光在背靠窗台边缘动弹不得的无心身上游走，蓦地挑起唇角勾出一个暧昧至极的笑。

“那你信不信，我现在立刻就上了你……”

“白琉璃你个老不要脸的大白天想什么呢！当初你送上门来的我都没睡，现在我兢兢业业赚钱养家你还敢想这茬？”饶是无心这般不知羞的，此时此刻面对白琉璃那昭然若揭的弦外之音，也不由得出了声打断对方，“你们做巫师的都这么没有节操吗？”

“…...的，身？”

白琉璃的眼里藏着遮不住的笑意，满意地看着对方红了脸，话里更添了几分戏谑：“无心，大白天想什么呢，你当我是你那样无耻的老东西吗？不用摇头，你肯定是这么想的！”

无心早已脸颊发烫，还没来得及破罐子破摔地表示同意，就见白琉璃俯下身，微微侧过头靠近了他耳畔。鬼魂独有的冷冽侵染进肌肤，却像是点起了他心里的一把火。白琉璃似有片刻的犹豫，开口时，语气里已不见了素日的恣肆，竟带上了几分叹息般的无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别的巫师不一样。”

“他们，哪会这样一次次地饶过你。”

声音是纯粹的，没掺进一点儿撩拨意味，既不喑哑也不低沉，清朗直接几乎带着沁人肌肤的凉意。可无心好像感觉到了那颗并不存在的心脏猛地一颤，刹那间每一寸神经都叫嚣起来，眼前的灵魂，就是他不记岁月的漂泊里，最想留住的那一个。白琉璃还在说着什么，无心却顾自出起了神，恍惚间只听得一句，便再没了声响。

“是你把我拉进这个人间的，无心，你一定要对我负责。”

多少年的自欺欺人或是负隅顽抗，在一瞬间都溃不成防。无心努力想压下嘴角的弧度，最终却还是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白琉璃一言不发地环住自己。落在他手里，他认命了，心上鬼为了他皈依三宝投怀送抱，这种命谁能不认呢。

白琉璃的手碰到无心脸颊的时候，无心竟然没能反应过来，怔怔望着面前不再虚幻透明的人影，望进那双蓝色眸子里深沉的笑意。无心知道那束缚早已不复存在。他张开双臂，轻轻拥住面前的男子，口中喃喃地唤道：“白琉璃......”

他的动作那样小心，好像怀中拢的是渐化白雪、易碎水月，又是那样自然，好像二人上一次真实的相触不过是晨起早安的拥抱。

“大骗子，我答应过你，有了身体就抱你一下的。”白琉璃拍了拍无心的后背，“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言而有信。”

无心茫然地感受着手上的触感，只觉灵台被大惊大喜搅得混混沌沌，讲出的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你不是说还有几年才能凝聚出身体吗？怎么现在就…哦对了，抱完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吃火锅？你当时说想吃重庆的对吧……现在，现在能见光吗？”

“傻子。”

白琉璃笑出了声，清脆得像风里悠然晃动的银铃。他松开无心，认真地注视着对方墨一样漆黑的眼瞳，轻易便读出心疼与珍惜。

这就是他甘愿为之改变的人，整个世界上他唯独相信的人。如清晨将至时的微光，让生长于黑暗的他不自主地想要前往，哪怕途中荆棘成丛，哪怕背负着蜕变与破茧的伤。

多幸运，他和无心也有过风光的相遇，在短暂如许的生命里。

多可惜，他没来得及看透那漫长仇恨，在短暂如许的生命里。

幸而，一切还来得及。他再也不会放开他了，直到时间的尽头。

白琉璃歪了歪脑袋注视着无心，一字一句答得清清楚楚：

“我挺好的，就是偏心。见不得光，只见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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