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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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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别离

-----正文-----

“我那天合上双眼,看见旧金山化作一片废墟。街上空荡荡的酒吧、咖啡馆和药店里,巨大的蜈蚣和蝎子成群结队爬进爬出。野草从人行道的裂缝和小洞里生长出来,街上空无一人。说起来这封广告福利信是怎么回事?”Timmy一遍拿橙汁灌药片下去,一边问Buster。

“哦,这应该是公司发的?我改了注册地址。”Buster回答。

“你还有这种胆量,敢把地址改到卡斯楚区?”Timmy又打起来他那种兴致勃勃的讽刺语调。

“我才懒得收信还得找人代收,”Buster笑了起来,“你要是在亚特兰大这么干,稍微保守一点的老板说不定就会炒你的鱿鱼,但在这儿,顶多会有人奇怪地看你一眼,别人才不会管你。”

Buster他自己只是个保守家庭出身的普通人。这也就是说,他既有点受不了Timmy没有药嗑就好像就会死掉的个性,也没有开放到能面对Timmy为了弄药去找人睡觉而不觉得痛苦。他并不讨厌Timmy于药物影响之下在尖刻多话和极端冷漠两极摆动的性格;实际上,他还挺享受这个的。他所不能接受的,一是觉得Timmy失去药物之下的状态令人难过,而嗑药只会让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二是占有欲作祟,他不是太能忍受Timmy受其他什么东西的影响远比他本身还强。Buster有时候会想到一件奇妙的事;金钱对于人的影响远远大于人与人之间的影响,但是可没有人跟钱过不去。他觉得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时光里,Timmy都处于不怎么受药物控制的状态,剩下的时间经常为不忍说出口的猜忌、妒嫉和自我厌恶的情绪所占据。Buster有时候觉得这样去要求Timmy的自己糟糕透顶,同时又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他认为直接提出这件事会伤害Timmy,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忍着不说。他在一天晚饭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当时他们正在对坐啃披萨,“你能不能不嗑药,Timmy?”

“门儿都没有。还有,请容我把你的话翻译一下:‘你能不能不因为嗑药去跟别人乱搞?’”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大量用药对你的情绪影响很早,虽然我承认,我也有这个意思--”

“你主要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最开始咱们住在一块的时候我就已经提过了。我再回答一遍:门儿都没有。如果你受不了的话,你现在就可以--”Timmy好像是想伸手指门,但是他像是畏怯什么的似的缩回了手。Timmy突然看起来特别疲惫,仿佛一瞬间就变老了。“算了。”

Buster只能叹气。“至少咱们可以试试去看医生。”

Timmy突然暴怒了起来,从柜子里掏出一把手枪扔给Buster,“我他妈的绝对不看医生。你以为我没找过医生,你以为我除了骗他们的处方以外就不会去找他们?我他妈的当然找过,还花了挺大一笔钱,结果什么用都没有。最后那狗娘养的医生跟我说,‘Lincecum先生,你也知道可卡因和安非他命这种东西没有肉体成瘾性,作用主要是精神上的,我这边可以推荐几个认识的精神科医生给您--’去你妈的,我才不要当《飞跃杜鹃窝》的主角呢!你要叫我赵医生,要么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没有,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对不起。”

Timmy奇怪地道歉之后,突然开始兑漱口水,然后又在Buster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开始解Buster的裤子,这让左手拿着一块披萨,右手还被Timmy塞了一把枪的Buster困惑不已。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Buster问Timmy,“你不能再考虑一下看医生这件事吗?”

“不行,门儿都没有。”Timmy大笑。

Buster私下向认识的人打听了一下,结论确实如此。他本想默默接受此事,但是在有一天Timmy在应该下班的时候没有回家,而Buster傻愣愣地在床上坐到天亮的时候,他觉得彻底没法忍下去了。一想到Timmy在和其他的什么人鬼混,而自己坐在床上发呆,他就觉得受不了,觉得自己和一个白痴没有两样。他总跟自己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自己就得接受,但是这到底对他来说难度太大;他并不是对方在外面乱搞自己就能平静忍耐或者同样以在外面乱搞回敬之的人。他非得想点什么办法不可,而他自己也不愿意看到Timmy被关进精神病院里。他翻箱倒柜,试图寻找Timmy有没有存活,结果只找到了几瓶镇静剂。他做好了打算,约锁匠第二天一早就上门换锁。

“这橙汁味道怎么有点奇怪?”Timmy问他。

“可能是快到保质期了吧?”Buster搪塞到。没过一会,他就看见Timmy困得头一顿一顿,于是他把Timmy弄上了床,自己一个人坐在他旁边发呆。Timmy发现了之后会怎么做?是尖锐地嘲讽他呢,还是冷淡地当他根本不存在?他会不会恨自己?或者想办法把锁撬开跑掉?Buster知道出于金钱和各种各样的原因,他还是得放Timmy去上班,但是这也让他不乐意。

当他回家打开门,他看见Timmy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Timmy又回到了那层壳碎掉的状态;苍白、衰老又有点哀伤,但是却对他温和地笑着,眼睛有点肿--他从来没见过Timmy哭过,他只听过Timmy对这个事情的嘲讽:“有些关键时刻得憋点眼泪出来。”

“你怎么样?”Buster不知道为什么,看到Timmy这副样子就想道歉,“对不--”

“你下镇静剂下得有点多,而且冷火鸡疗法根本没什么用,我试过,但是其实这办法只适用于吗啡一类,而且其实就算对吗啡和海洛因效果也不佳,只有在号子里才是真正有用。”Timmy笑笑,“我还好,就是有点无聊。不过这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我有给酒吧那边请假。”

“你真的没问题吗?你好像哭过。”Buster有点担心。

“我再说一遍,没什么问题,是你镇静剂下得太多的后遗症。你不是回家了吗?回家了就好,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我很高兴。”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我不是每天都会回来吗?”

“啊,你也知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脑袋都不怎么正常。我以为你要把我扔在这里呢,”Timmy从背后抱住Buster,“我现在没那个精神头和力气跟你做爱,毕竟你也知道,我平时生活的劲头基本上都是靠药物维持,但是真的,Buster,我想这么抱着你,我想吻你,我不能--”Timmy突然不说话了。

“你不能怎么?”

“没什么。”

Buster这么过了几天,他觉得像这样有Timmy陪着自己也不错,虽然他承认这一切对于Timmy来说的确可算是残忍,但是此时Timmy是他自己的,完全是他自己的,他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去在意--

不,有一件东西他时时刻刻得在意,那就是账单。他看着今期的分期付款账单和房租单子,只能犯头疼。他想张口说我去打工,但是这样填上账单也有点费劲。

“我之前太闲,如果打两份工或者换个全职的工作的话,填上不成问题,”Timmy从桌子上拿起账单,他看着Buster,眼睛里有点无奈,“对不起。”

Buster花了很长时间,才挤出一句:“明天我配一副新钥匙吧。”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一堆没钱的垃圾了;要是他稍微有钱一点,都不至于这样放弃掉。

生活对于他来说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Buster不愉快地承认,没过几天,Timmy那股嗑多了药的气质又回来了,具体如何他拒绝多想。Buster觉得Timmy是应该抱在脱脂棉里才合适的人,应该把他和乱七八糟的现实世界隔开,但是Buster自己太穷,根本没能力应付这一堆烂摊子。

“啊,你说的这个挺容易的,海洛因药劲上来了和那感觉差不多。”Timmy讽刺他的疯话。

他们有一次去打社区棒球。Timmy凭借他做大学投手的经验,几乎是一直在三振对面的打者,令对手苦不堪言,直到对面的中老年棒球队决定提前认输。

“说起来你不是想试试怎么在LSD嗑嗨了的情况下投球吗?”Buster有点好奇地问Timmy。

“啊,其实我用了一点点,你没看见我来的时候有点晕乎吗?我可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开车,”Timmy笑了起来,“那感觉太好笑了。我虽然看不见手势,但是这种比赛反正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眼前乱七八糟的也无所谓。我能听见好球带的声音,实在是太奇妙了。”

“其实一直在三振对手的话,也挺无聊的啊,这又没什么挑战性。”

“没有,我并不觉得无聊;倒不是因为嗑嗨了觉得有意思。虽然确实,如果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去一帮不认识的人打的话,那的确是很没意思;但是有人在一块的话,就总是令人很开心。”

Buster想起一次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一个化妆盒。“你用这鬼玩意儿做什么?”

“你不清楚,我只能说有些人爱好有点特别...”Timmy做了个鬼脸,“我倒没有这爱好,这癖好太奇怪了。”

Buster往Timmy眼睛底下用刷子刷了两道睫毛膏,让Timmy看起来相当的滑稽,他们两个像傻子一样大笑起来。“我以前打球的时候从来不抹油彩;我从来不觉得抹它看起来很酷,只觉得看起来蠢得要命,”Timmy说,“拿这玩意抹更好笑了,这还不如拿鞋油直接刷两道呢。”

Timmy看起来有点凄楚,虽然仍在笑着。Buster每每在这样的时候遗憾自己没有更早一点遇到Timmy;不是在他灯红酒绿的黄金岁月,而是在更早以前,在Timmy还是个普通的棒球队队员,还没有流落到旧金山的时候。但是那时候他们相隔有三千英里,绝对没有任何可能认识对方,况且那时候的Buster不过是个傻透顶了的高中生,而Divine était toujours Culafroy。

Buster没精打采地独自一人吃着早饭,突然停进了电话铃声。电话里是不认识的声音。“您是?”

“这里是卡斯楚区健康中心,请问您这边是Timothy Lincecum先生的住址吗?”

“怎么了?啊,是的女士,我是他的......室友,他到底怎么了?”

“先生,是这样,Lincecum先生因为药物过量被送到这里急救了。您能不能来一趟?”

“可以的,没问题,女士。我想问一件事,他是从哪里被送过来的?”

“先生,今天早上的时候一间旅馆给我们打电话...先生,先生?”

Buster绝望地堆在椅子上。他某种程度上理解Timmy的药瘾,他嗑药的原因和造成如此现状的苦衷;他也试过很多次去接受,去原谅,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既爱着Timmy,而神志到现在仍算得上是正常,所以他无法宽恕,也不能离开,只能给公司打电话请一上午的假,赶紧开车去医院。

他看见Timmy躺在床上,身上插着管子,苍白、干净,仿佛没有任何一点苦痛过往曾发生过的迹象,平静如同死亡本身。“旅馆那边的电话晚打一点,他就完蛋了。”护士对他说,“当时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不过听旅馆前台的人说,那家伙早就溜了。”

“您能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吗?”他问护士。他觉得在这儿干活的护士根本不会被他在电话里拙劣的谎言骗到,说不定还觉得他又蠢又可笑。他用手指抚摸着Timmy五官的线条,轻轻吻他,心想Timmy如果此刻死去该有多好。时间将永永远远冰封在这一刻,一切都将是那么完美,没有生活的苦闷,尖锐的矛盾,争吵,怀疑,背叛或是妥协。Timmy将彻底属于他,将是他献给死神的爱人。然后他可以也去死,让一切成为真正的永恒,不被时间、账单、药物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消磨。或者说他也可以活下去,用一生的孤独岁月去陪伴他永不改变的情人。他觉得他肯定是疯得厉害,但是他此刻真的、真的、真的想拔掉Timmy身上的管子。

他没有。他还是选择了每天都来,直到等到医生说Timmy问题不大,然后在医药账单上签了字,这账单的数字直让他皱眉。Timmy看起来既疲惫又愧疚,Buster知道这种表情,就像Timmy时不时欲言又止,或者和人出去乱搞之后的表情。看到这样的表情一直令Buster痛苦,让他感觉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的其实是自己。不,就是自己的错误,他应该理解的。

“走吧,”Buster拍了拍Timmy的肩膀,“我们回家。”

似乎是为了补偿什么,他们做爱越发频繁,有些时候Buster那种对于死亡的幻想甚至会激起他的欲望,而Timmy表示Buster想怎样都行,因为他能做的事情不多。Timmy说他某种意义上喜欢疼痛,因为这让他有生存的实感,并不因为他是受虐狂,他没那特殊爱好--这话没办法让Buster兴致勃勃,只能让他觉得悲哀。但是他到底还是不受控地把手掐在Timmy的脖子上,没有办法停止想象他慢慢用力的情形,但是他不敢真的下力气,他不知道他真的用力气之后一切的结局。Timmy握住他的手问他,“你想杀了我吗?”

“我...不,我根本没有想,不过,或许,也有可能...”Buster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面对这个问题的真相。

“那么你真的这么干也没什么问题,或许这正是我的心愿也不一定。”Timmy微笑着告诉他。

Buster几乎要忍不住眼泪,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他告诉自己,你做不到,你永远也不会做到。

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Buster的父亲因为听到了一个去过旧金山的亲戚的话,知道了他不但喜欢男人,还和一个嗑药的婊子住在一块,说要和他断绝关系。Buster某种意义上早就预计到这一天的到来,真正发生的时候,倒并没有像他设想过的那样令人恐惧,但是他没办法不让自己回忆从前的事情。

他想起佐治亚乡间的泥泞小路,想起阳光下盛放的紫藤。他想起他父亲开车带着他打暑期的联赛,路上飘起尘土。只要有机会,他父亲会去看他的每一场比赛。还有他们屋子后面的草坪,以及和他的兄弟姐妹玩耍的回忆。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不害怕,他只是难过。

令他不解的是,他这位亲戚并不是喜好打探的人,他们闲聊的时候Buster也从来没有透露出一点消息,那亲戚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卡斯楚区。谁知道他和他那位亲戚见面了呢?只有一个人…他为他自己想到的事情有一点后背发凉。他不敢想下去了,怕面对这一切的真相。

幸好Bum给他打来了电话,让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他最近被他自己阴暗的想法、各种现实生活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和烦恼压得喘不过来气了。“你现在又在哪儿?”他问Bum。

“我现在在旧金山啊。不过我最近又开始收拾东西计划打包走人了,这次我计划去加拿大。你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怎么样?他要付账单,公司最近又忙得要命,他父亲和他断绝了关系,而他自己对于Timmy抱有着各种各样自己觉得错误的想法。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我和我老爹断绝关系了。”

“你不如向他道歉试试?圣诞节的时候回不去家总是令人难过的。”

Buster几乎想笑。“我就算道歉了,但是能叫我不去当一个死基佬吗?那就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况且即使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能被原谅;我老爹就是那样的人,我已经根本没脸去找他说话了。”

“那至少只能说你还好在经济上用不着支持了。我说老兄,你如果有问题或者觉得难受,你至少可以来给我打电话——如果我还在旧金山的话。不过,老实说,很多时候我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鬼地方;我被劝过安顿下来找个稳定工作,不要到处乱晃,可是我说什么也做不到这个。你男朋友现在怎么样?”

“挺不错的?我们现在还是挺不错的。”Buster始终没什么勇气在Bum面前提Timmy的事。

“Buster,我有时候真的希望你能少隐瞒一点,不过这一次我先相信你。你要记住,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如果过不去,你就等,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Bum承诺说他到西雅图之后打电话给Buster,但是Buster根本没接到电话,他觉得Bum可能把这件事忘了,自己也没太放在心上。令他高兴的事情是,也许Timmy因为进医院的事情吓到了,最近看上去的状态好了很多。他每天忙得要命,生活已经对他来说足够烦人。至少他有Timmy,还有Timmy——那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有时候觉得和外界脱离联系也是挺美好的一件事;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他总疑心现在Timmy是不是为了让他不去怀疑而故意装出来的,他现在到底都在什么时候,和什么人出去鬼混?他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总会回到在医院的那一天,然后他就不再敢往下多想了。

“感谢上帝,我还以为你被抓起来了。”他过了一天,接到了Bum打给他公司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

“我在温哥华。在西雅图的时候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听,我以为你有事情,结果我到了温哥华再打也没有人接。谢天谢地,你没事,也没死。国际电话太他妈的贵了,再见。”

他向电话局咨询,对方表示旧金山市外的电话和她原住址的电话被屏蔽接通了。他问能不能重新接通呢?结果对方回答,“电话服务是Lincecum本人办理的,所以这也要他本人拿身份证吗来办理才行。”

Buster并没有向Timmy挑明这一切,他深知某种意义上感谢Timmy能帮他切断与现实世界的纽带,这是他一直梦想去做而没勇气去真的这么干的事。现实世界带给他的苦痛远多于欢愉,除了Timmy,也包括Timmy--不,Timmy在他心里并不算所谓的现实世界。他因为Timmy产生的种种愤怒的情绪,不过时因为生活与命运强加给Timmy的;而他如此幸运又不幸地爱着Timmy,所以他也必须得承受这些。

Buster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有一阵电流打过他的大脑,他脑子里仿佛点亮了粉色与蓝色的灯。他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到不行,血液里的肾上腺素像无所事事的军队,到处暴冲,他想找点事干,尤其是想做爱。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和精神病没有两样,但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非得现在就去开始扒Timmy的衣服不可。

“求你,求求你,我想要你,现在就想--”他自己感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没说完就被Timmy用嘴唇堵住。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干了多久,等到他的脑袋稍微正常了一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由纯粹的虚无构成的直球以一百英里的速度砸中了。

Buster一下子就睡不着了。他忽然觉得刚才的一切过分诡异了,他还没老到非得用点什么特殊小药丸来解决生理问题的地步。那么答案只有一个,Timmy应该是受到了Buster下镇静剂办法的启发,往他的水里下了点可卡因类的兴奋药品。这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能联系在一起了:Timmy清楚Buster对他的猜疑,无望之下决定使用点特殊手段。他畏惧Buster像他以前的男友那样离开自己,所以决定逐步切断Buster和正常社会之间的联系,让Buster觉得没自己不行。他清楚Buster在任何正常情况下都不能忍耐他自己因为药瘾而操皮肉生涯的事情,那么简单,只要用药物去搞乱Buster的脑袋,让他停不下来,说不定就能理解自己。Buster大概想清楚了一切,只能坐在床上发呆。

但是Timmy不知道的是,Buster本质上并不是很容易被兴奋剂类的东西骗到的类型,他更希望自己迷迷糊糊什么都不想。Buster习惯了自我责难,认为欢愉本来就虚假,痛苦才是常态;药物带来的更加虚假的欢愉对他而言毫无值得追求的地方。Timmy这个计划其实漏洞非常大;他这么干了,结果Buster的生活里Timmy占据的比重越高,他就会越关注Timmy不属于他的时候,他只会更没办法接受这些。而这样无可奈何的现实几乎唯有死亡才能解脱,况且Buster对于Timmy的痛苦不无察觉,他自私地认为,或许死亡对于Timmy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局。Buster觉得自己如同看见了深渊的一角,知道自己如果不及时停止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他虽然总是冒出怪想法,但是实际上连看Timmy去死都并没办法接受,更何况是...

他知道他自己必须得做决断了,因为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觉得自己哭都哭不出来;他心里清楚,就像知道他会死亡那样,知道他自己是爱着Timmy的,甚至胜过世间他所见过或者想象的到的一切,胜过任何他所希望的一切。但是他不能接受命运向他揭示的结局,只能希望时间能公平地消磨所有人的一切痛苦。他勉强爬起来,收拾好他的证件和必备品,去开门。

他开门离开前最后一刻看见Timmy站在对面,看上去好像只是勉强维持着人类的形态。

Buster拎着包回到了他一开始和Bum合住的地方。他脑子和浆糊差不多,腿直打颤,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功做到开车到这里来的。他敲门,但是完全不期待Bum会开,因为鬼才知道Bum现在在什么地方。

“谁他妈的大半夜敲门?”Bum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开门,“上帝啊,你看起来和屎差不多。你快进来,你之前的房间我现在还没租出去。你赶快去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Buster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了这里的摆设丝毫没有改变,这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从前种种好像是他发烧时候做的疯狂的梦。他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旧金山了。不仅仅是卡斯楚区;是这十一座小山丘上,被海雾笼罩着的白色之城,这城里到处都是Timmy的幻影,单是想想就让他想到自己犯下的错误,而他连面对自己妄想出来的幻影的勇气都没有。但是为了所谓最好的结局,他又根本没有什么选择。

“所以你能和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难道是被你的男朋友踹出去了?“Bum第二天问他。

“不是,根本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Buster觉得非常难以开口,尤其是在Bum的面前,“你能不能带我走?去哪儿都行,多久都行,怎么都行。我现在觉得我说什么也呆不下去了,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自己一个人好像没办法走,非得有人拖着我才行似的。”

“那你得把你的脑袋理清一下,回答我几个问题。你想去哪儿?是定居还是短期?这些你得搞明白才成。你是想要回亚特兰大吗?但是我觉得,你这样回南方的话,可能还是去新奥尔良或者纳什维尔比较好一些,城市有趣,你也不认识什么人。不过我看你只是头脑发热罢了。你出去散几天心,我认为你的脑子就会好一点。我想问你今年还有没有年假了?”

“有,有的,我甚至还没想好怎么用。”

“那好,这样。我最近得去一趟墨西哥,去把你的签证办好,我带你走。”

“说真的,要不我留在墨西哥好了,反正那里也没人认识我,我也谁都不认识。”

Bum大笑起来。“墨西哥挺好的,一天的生活费只要几美元,就是你的西语恐怕不大够用。我担心的是,你到那儿说不定又勾搭上哪个拉丁小伙子,然后又把自己搞到一团糟。难道我还能把你拉到南极不成?”

“我倒觉得去南极也挺好,”Buster感觉自己稍微好了一点,“至少企鹅不会给人造成什么压力。”

“你做梦,”Bum又开始笑起来,“在南极保证自己不饿死可是要花上很大一笔钱,你这点可怜的身家不要想这种好事。”他的眼睛突然又回到了Buster记忆里那种温和悲哀的样子,“Buster,你老师被各种各样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崩溃,亚特兰大、你的男朋友、你老爸、你的账单和随便什么东西都能把你搞垮。你这样子比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要糟。你得想办法把你自己的脑子搞明白,不然会有一天没有人再来帮你,你也连求助都做不到。”

“那你会帮我吗,Bum?”Buster知道自己没权利这么问,他感觉自己一直是对Bum有所求又没法回报的状态。

“我会,”Bum看起来有点无奈,“只要我知道你在哪儿,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或者只知道你的身份信息,我就会帮你,只要你自己还肯接受我的帮助。但是Buster,我不过是个没有几个钱,在路上随赚随花的半个流浪汉,我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你甚至都不会告诉我真正发生了什么;我猜这次就算我硬把你弄到飞高了,也没办法让你开口。”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几天收拾一下你的破烂,墨西哥的入境签证应该不需要等多久就能办好。”

“咱们怎么走?”Buster问道。

“啊,我们先去蒂华纳!这和最近的路程差不了多远,但是我想早点入境,在墨西哥多呆一阵,因为成本考虑,也是因为比较有意思--反正我们有枪嘛!你会使步枪吗?”

“说真的,我步枪用的比手枪好。”Buster回答。这让他又想起了他的父亲,和他童年时代的回忆。

“你又不高兴了。算了,到了那儿我带你去逛,那里有不错的音乐和酒。当然如果你想要叶子或者男孩子什么的,我也可以搞的到,比在美国容易多了。到处乱鬼混就是有这点好处,我甚至为了到处乱跑放弃了继续打棒球呢。”

“你又来你那皮条客的一套,这招对我不管用。说起来你为什么放弃了这个?”Bum一边开车,一边望着左手边绿色的山。

“我要是当皮条客我就得被绑死了,我才不乐意。我不是不喜欢投球,但是我没办法,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而且我又喜欢四处晃悠。就算是运气好,有幸被大联盟球队选中了,首先是个人都得在小联盟蹲个不知道几年。你蹲在小联盟的时候,就是被关在巴士里,像一只鸡,和其他二十几只鸡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运来运去。而打上大联盟的机会呢,没人能知道,反正我觉得对谁来说都不是很大。很大的可能性就是一直被关在巴士里运来运去,直到自己变成一堆没用的垃圾,而作为投手,说不定因为哪天睡觉或者打炮的姿势不太对头,整个职业生涯就完蛋了。就算是交了大运,打上了大联盟,那也还不过其实是一只被运来运去的鸡,一只有钱的、装在漂亮笼子里的鸡。虽然我也很想有钱,但是这个几率已经小到让我觉得实在不大划算。”Bum吹了声口哨。

“我真的很想有钱啊,Bum。你能不能把你的机会送给我?”Buster大笑。

“现在我都这岁数了,那机会早他妈的没了。不过你要有钱也好办,我们一块去抢银行怎么样?”Bum开玩笑地拍了拍枪。

他们在去蒂华纳的路上,一直谨慎小心地不让空间被沉默和Buster在旧金山的烂摊子填满。蒂华纳有着加州的阳光和墨西哥的气息,成群的小混混挤在门口,‎‍‍妓‌‍女‎‎从窗户里向外张望,酒、大麻和没清理好的狭窄街道发出的气味竟融出一股腐烂的甜蜜气息。

他们走进了一家小酒馆,酒馆的霓虹灯设计的很有创意:一个红色的小魔鬼,将三叉头的老二伸向空中。半裸的女孩在一个长方形的台子上跳舞,曼博舞曲的唱片音量非常大,那声音好像是世界末日的回响。一个男孩来问Buster,“¿Quiere una mamada, señor?”他砍价那男孩暗沉幽深的黑眼睛,心里只觉得刺痛;他给了那孩子几个比索,打发他走了。他点了龙舌兰,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你这么干会宿醉的,”Bum对他说,“明天早上你的脑袋会炸开,况且在这种地方光喝酒也没什么意思。”

Buster大笑。“只要我一直喝下去,那么我永远都不会宿醉。”

Buster之后就只记得自己管Bum要点叶子,但是Bum只是把他拖回了旅馆,说他醉得太厉害,然后自己找了个姑娘鬼混去了。第二天Buster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果然快要炸了;Bum告诉他自己得外出办点事,让他最好在旅馆里呆一天,因为他的状态太坏。

Buster坐在床上发着呆,头太疼,让他根本一点出门的念头都没有,也让他没办法把自己扔在被子里再睡一觉。他知道Bum肯定会回来,但是他强烈地觉得自己现在孤身一人,而且还身处异国他乡。他差不多把独身的滋味忘光了,在起初的几天觉得有点轻松之后,现在只是越来越觉得孤独。空气里的这种气息让他奇怪地回想起了强烈的欲望,而找一个男孩子来--还多半是个黑眼睛的男孩子--只让他觉得难过。他想找点什么逃避一下,但是他没办法改变自己始终是贪婪地、可悲地渴望一点真心。他平时对自己对于迷迷糊糊的状态的向往有点恐惧,现在却忍不住想要求得那样的状态。他不但想让自己迷迷糊糊,他仍然想着要感情,因为他到底是被惯坏了,缺少这样的东西一天都让他没办法忍受,但是他知道,至少现在他没办法回去找Timmy。

他从早上,等到流光的夕阳铺满窗台,再到夜色与灯彩占据世界。Bum回来了,他给Buster用深色的牛皮纸卷烟,好像是在卷哈瓦那皇冠雪茄似的。一股突然的欲望拉着他,让他去吻Bum的手。

Bum看着他,灰眼睛里的神色不再是那种令他印象深刻的温和哀伤,而是近乎悲悯。Bum问他,“你想要什么?”

“你天天在路上鬼混,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Bum笑笑,低头吻Buster。“你知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给你。”

Bum对他非常温和,几乎令他难受,仿佛Bum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的欢愉,而纯粹是为了让Buster高兴。但是他没办法因为这个就停止厌恨自己,尤其是自己的背叛。

他看见Bum起床穿衣服,问他为什么走。Bum笑得有点尴尬,说他觉得Buster会怨恨自己的决定,不如自己走开让Buster脑子清醒一些。

Buster觉得自己已经错得够多,那么继续错下去也没所谓。那就继续错下去吧,他拉住了Bum。“你知道我虽然怨恨自己的决定,但是我从来都不会怨恨你。请你留下来。”

“不,Buster,咱们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不过是出于欲望和孤独罢了,就...就像,”Bum像是花了很‍‌‍‌‎大‎‍‌力‍‌气才继续说下去,“就像是咱们都清楚我自己爱着你,但是你从没有爱过我一样。”

不过Bum还是留了下来。

“我觉得这真是一种过分疯狂的生活,”Buster一边啃着玉米饼子,一边说,“我觉得我现在开车都比以前快。”

“因为墨西哥这儿的气氛,还有墨西哥的警察也懒得管你。很多人因此也来这边寻欢作乐--不过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便宜。”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Buster看着公路边上的荒原,只有杂草和低矮深绿的灌木点缀其间,“我是说,这里感觉离人的正常生活很远,你一个人一直这么晃荡着,怎么能做到不疯?”

“并不总是一个人,”Bum踩了一下油门,“有时候会有人来搭车,有的人不说话,但是不少人还是很有意思。至于什么人都没有的时候,那就狠踩油门,把音乐开到最大,什么都不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或许我生得更早的话,会去西部拓荒或者去育空淘金。我出生的那个破地方太无聊了,全村人都姓同一个姓。你一直在乱晃的的话,发生点儿有意思的事情的概率比较大,当然有时候也会有麻烦事儿;但是我觉得,除了去犯罪,没有其他的合法的生活比这个令人还激动。虽然,有时候也会有...比较难以描述的事情发生。”

“比如说你遇见我?”

“比如说我遇见你。或许上帝认为人不应该做个开着皮卡的快乐的流浪汉,但是当除了家人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过是生命里的匆匆过客的时候,有时候还是想要一点...稳定的东西。所以我有时候把你看成是一种必然的诅咒,因为你好像是能成为这样的人,因此可悲地爱上了你。”Bum叹了口气,“但是幸运的是你虽然不够诚实,也不会故意去撒谎,不曾给我虚假的希望,而我本身也算够理性。”

Buster知道Bum绝无指责之意,但是他本身无法压抑自己的种种愧疚。“对不起。”

“你并不需要对我道歉,你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我。有些东西就是做不到的,比如说让你去爱我,比如说我把我这台损耗过度的破车换成我想要的新款式--我根本没办法攒起来钱。咱们在前边停下,我有点想再给自己弄点东西吃。”Bum顿了一下,“还有,Buster,我可以吻你吗?”

墨西哥城是个乱七八糟,如同发烧一样的城市,换乱的交通和喧嚣的噪音令人难以置信。这里的汽车不安装消声器,出租汽车追上他们,问他们要不要姑娘。墨西哥的公交从不停站,想上车的人都得奔跑追赶跳上车。小混混公然在箱子里兜售十字架和大麻。几百个‎‍‍妓‌‍女‎‎排列在幽暗狭窄的街道边,忧郁的眼睛朝路人发出微光。每到一处都是嘈杂的街头乐队在演奏。

Buster感觉的自己也是在做梦,他在墨西哥城的日子完全被有着刺鼻酸味的龙舌兰酒、地下拳击比赛、大量的‎‎‍‌‍性‍‎爱‍‍‌和少量叶子塞满了。他至少决定目前而言,暂时让自己不去思考,因为思考只会令他悔恨和受折磨。或许是这样的助长主张了他的做法;在这里本来就有过多的苦难,人们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就非得放弃思考不可。Bum某种意义上也感受到了这种末日的狂欢气息;他仿佛是知晓这样非真实的时光必定短暂,而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Buster知道倒计时已经在滴答作响,他忽然认识到,从他下决心请过年假之后,就注定会有这样疯狂的旅行,也注定回去面对命运对他的咆哮。但是他拒绝去想,他感觉时间如同停滞,因为在这里任何事情都没有结束。

但是他们终究要踏上归程。仿佛作为这次狂热的旅程的注脚,Buster在埃尔帕索生了病,发起了高烧。他看见金色流过天空,流过Bum的皮卡的车顶,它因风吹雨打已经显得破旧,然后流过他的眼球,流了进去。他看见蔷薇和金樱子盛放的故乡,看见阳光下年少的投手向他扔来一颗四缝线球。他看见自己坐在酒吧里,看着洋基对道奇的世界大赛直播,Timmy微笑着坐在他身边。他看见他和Timmy在无人经过的暗巷里接吻,看见亚特兰大正午的日光,那是一切的开始。他忽然在这一刻理解了Timmy,为何执着于追寻虚幻的欢愉。但是他依旧不可接受,也不可饶恕,因为唯有死亡才是最真实、永恒的欢愉。

“我要是此刻死去该多好。”Buster喃喃自语,“这感觉太棒了。”

“不要说胡话了,你死不掉的,”Bum大笑,“医生说你只是小毛病,很快就好了,别胡思乱想。”

Buster病愈之后,他们有一次经过了圣华金谷的弗雷斯诺,他意识到了他和Bum即将走向终点,就如同这里也是起点。此后他们再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没有意义。Buster感叹命运的歧路将他引向此地,倘若不是Bum带他离开,他或许会停留到其他什么地方,可能是洛杉矶或者是西海岸的其他城市。或者说倘若他哪天去了另外一间酒吧,那么他多半注定只是与Timmy擦肩而过。命运将每个人引向虽然难说最好,但是却是必然的结局。

他刚回来没有多久,就接到了警局的电话。“您是Tim Lincecum先生的保释人,是吗?”

“什么保释人?”Buster有点迷糊。

“啊,他因为携带麻醉品被关进号子里了。不过这也不是这位先生第一次被关进去了,我猜他应该是胡乱填的,如果你不想保释他出来的话,他也关不了多久就能出来。我们也没有办法,上面有定量指标的,我猜他只是运气不太好。”

Buster这回确实听见了命运在向他怒吼的声音。但是他对于这件事没办法置之不理,他发现,尽管这段时间他诸般逃避,但是只要听见Timmy的一点消息,他无论如何都会回来找Timmy,而且Timmy在保释人姓名上还填的是他的名字...他早晚得面对这一切,就算是他已经看见了必定的结局,但是他还是要去拘留所把Timmy带出来,然后向他道歉,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但是他这次一定不会再离开。他当然对Bum抱有强烈的歉意,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得这样做,就如同死亡和纳税。

“所以,你要走了?”他听见Bum问他。“你不用回答,因为我知道你的答案,而又这让你很为难。”Bum继续说,“没有关系,你可以离开,我知道的,我他妈的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这让你很痛苦,对不起。”Buster只能软弱无力地道歉。

“我确实痛苦,但是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我对你的希望不过是妄想,我早就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软弱、喜欢逃避、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并且还依然爱着另外一个人,然而我爱你。我想和你说的是,你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麻烦,你依然可以找我,我不会换电话,也不会换住址,即使我乱晃到天涯海角,我也肯定会回来。”

“我把钥匙留给你,你随时也可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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