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会为了他的作品而疯狂,他的作品会为了艺术家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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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交易……”我开始在脑海里盘算我那点微薄的积蓄,是否足以支撑起这次购买的所需。
还有10个金币,如果有必要的话……卖了房子也不是不可以,那样就是20个金币了……也许还有几个人可以借一点,凑一下……
但是——这般奇妙的技艺,这样奇妙的玩偶……就算卖出100个金币——不,1000个金币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只要这个少年像刚才那样对着所有大人物展示一遍——我可以肯定,源源不断的金币雨甚至能将他淹没!
而我……真的能支付起他所要的代价吗——不不!我一定可以的,如果钱不够,那就去偷,去抢,简特尔……一切都为了简特尔!
“您不必紧张,我们需求的并不是金钱。”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梅菲斯特轻笑着开口了——“金钱这样的东西,实在太过冰冷与无趣了。”
“那您是……”
“我们想要的,是某种——”少年停顿了一下,看到我为他的发言打了个寒颤,才继续笑着说道:“某种更加鲜活的、更加生动的……更加让人着迷的东西。”
“您想要什么?”
“预付的话……我们只想要她的一切。”
我开头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她的一切?这是指……很快我意识到了面前恶魔的意思,不禁咽了口唾沫。
“您,您的意思是……”
“是的,”少年再次笑了,甜蜜而又亲切,“就是您想的那个‘一切’。”
他特意在“一切”上面加重了声音。
“但……但是……”
“您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梅菲斯特像是不理解我的挣扎,略带困惑地看了过来——“多么划算的买卖,一点小小的代价,您可是能收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您的人哦~”
“我……我…….”我的面前又浮现了简特尔的微笑,初遇时她戴着一顶装饰满了玫瑰和薰衣草的宽檐帽,在夏日的午后回眸一笑——整个街道除了她以外全都变成了黑白色。
但是……我想起那些一束又一束被扔出房门的玫瑰花,我想起了那些来自她亲人、她朋友的嘲弄,我想起了那些不断送出却从未能抵达的情信。
“……好。”我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说出了这个字。
少年很满意我的表现,拍了拍手——“那么,就成交了哦~”
“还烦请您下个月…….”他的声音悄悄地钻入我的脑海——是魔鬼的恶语,诉说的内容恐怖又暴戾,我的耳朵想要拒绝这样的话语,我的大脑却忠实的把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
“您也知道的……想要最好的商品,就要最好的原料,从来都是这个道理,是吧。”
“是,是的……”
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凭借着本能应答。
他再次笑了,然后又重新递出了玻璃瓶,这次我顺利地拿到了它。
近距离观看,才能发现里面那个金属心脏有多么巧妙——明明没有任何支架,它却就那样简单地漂浮在瓶子中央。而它的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如果真的给我一颗鲜活的心脏,大概也就长这么样子了吧。
这简直是挑战上帝权威的技巧——大概真的是出自于魔鬼之手吧。
我抱紧了玻璃瓶,正想再说点什么,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大且刺耳的噪音——接着原本还笑意满满的梅菲斯特突然失去了一切表情,松开了搂住浮士德的手,直接朝后倒了下去——但他没有直直摔到地上,他身后的青年及时的调整了姿势,重新抱住了他。
也到这时,我才第一次看到浮士德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慌张的表情——他几乎可以说是熟练地让梅菲斯特平躺在了地毯上,接着…….
接着我看到他居然打开了梅菲斯特的胸腔!
少年单薄的肋骨后面,跳动的不是人类肉做的心脏,而是一个交杂着齿轮和各种机关……一个金属做成的心脏!
同我现在抱着的玻璃瓶中跳动的这一个,简直一模一样。
浮士德从身上不知道哪掏出来的小瓶子里倒出了一些灰白色的液体,而随着那诡异的液体落上并融入了梅菲斯特胸口停止跳动的机械心脏以后……失去意识的少年脸色再次变得红润,睫毛也重新微微颤动了起来,浮士德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又按照打开时那样合上了梅菲斯特的胸腔。
原来那个少年,那个一直掌控着整个谈话的少年……居然是个玩偶!而这个从刚才起一直一言不发的随从,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被送客了。
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这里的秘密,——而回想起刚才那个少年的姿态……如果说最初我还有恐惧的感觉,现在我却只剩下了无边的狂喜。
既然那个少年能做到那样的程度,那我的简特尔,我的简特尔……
马上就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的简特尔,我亲爱的简特尔……
怀揣着这样的狂喜,我用与来时完全不一样的轻松心态独自朝着大宅的门口走去——似乎因为心爱的玩偶出了问题,此间的主人再也无暇顾及我的存在。
当然,我是好奇的,可另一方面,我也深谙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既然我已经无意中窥得了此处最大的秘密,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探究更多的秘密呢?…...
而就在我即将跨出这栋住宅的前一秒,我突然站住了——
刚才没有注意到,现在来看,入口处悬挂着的那副巨大的画像,似乎是这里主人们曾经留下的短暂图样。
那上面所有人的脸几乎都已经被划去,整幅画更是被割的破破烂烂,然而我确实地、真切地看到了、一抹银白色——存在于还没有被划去的某一处。
“我把我的心送给了你,你却把它当做一个精美的奢侈品,一朵夏日之花,仅供别在纽扣上的一日之用。*”
也在这时我才注意到下面的墙上草草写着这样一段话,又被简单地划去了,边上则混杂着各种颜色的奇怪痕迹。
再仔细看来,却是另一段话语——
“艺术家会为了他的作品而疯狂,他的作品会为了艺术家而死亡。”
——我的背后再次冒起了冷汗,刚才的喜悦仿佛化成了一缕青烟,恐惧,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正在逐渐占领我的身心。
不敢再在这多待一分一秒,我迅速地离开了这间宅邸。
直到回到了曾经的陋巷——如果不是手中还抱着那个从梅菲斯特处得到的玻璃瓶,我几乎要以为刚才的经历都是在做梦了。
玻璃瓶里金属做成的心脏,还在“嘎吱嘎吱”的走动着。
* 出自 王尔德,《道连.格雷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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