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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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飞升天宫，沈舟已经足足寻了百余年。

这宫中大小宫殿，天外十万山，凡记录在册的，一千八百八十位洞府主人他终于见了个遍。

可没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可能他不在天界，沈舟冷静地想。

或许，他该去魔界看看。

门外仙童凑在一堆叽叽喳喳，不外某仙子苦追某仙君未果，又或谁与谁醉酒失态被罚去为太上老君炼丹炉生火三月之类的八卦奇闻。沈舟看着手里的命簿出神，一个字也读不进去，耳边飘来几个模糊的词“魔族”“不死山”，他怔了怔神，抬手唤来一个仙童。

“回仙君，我们正说那魔族发来战帖，约三日后在不死山上一战。”

“不死山？”沈舟有些迷惑，“是那座将塌的山？”

小仙童气愤道：“正是，那魔族将战地定在这里，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舟了然的点点头，不死树将枯，不死山近日也连发异动，而不死树一旦枯死，天宫必然灵脉大损，魔族将战地定在此地，确是有挑衅之意。

不过，他轻轻地摩挲手下纸张，这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三日后，昆仑山。

山林静寂，只偶有几声鸟雀鸣叫。

天光大好，正是懒洋洋的午后。

一声尖锐鸟鸣划破了林间安宁，异变突生，群鸟振翅离开树梢，而后百兽惊醒，混杂急促的蹄声从四面涌出，山间生灵似乎有所感应，纷纷朝山下跑去。

山体开始轻微而持续的晃动，不时有细碎的石子掉落，夹杂着百兽奔踏卷起的泥土与沙沙掉落的树叶，此时的昆仑山看起来脏乱而狼狈。

清歌被这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骂：“哪个不长眼的扰爷爷清梦，待会儿要你们好看！”床板还在有节奏地微微晃动，清歌闭眼皱紧了眉头，这感觉，怎么还有点熟悉？

他陡然一惊，赶忙掀被下床跑到院中。

山还在缓慢的颤动着，而院内那棵树正以相同的频率飞速生长，它的树冠盖过了院子，又盖过了整座临星阁，当它的树冠触到云层，阴影也几乎盖过山顶的时候，它终于停下了，昆仑也停止颤动。清歌只感觉眼前青光一闪，头顶的阴影消失了，那高耸的树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目清峻的白衣男子。

他呆了片刻，惊喜的笑了起来。

“仙君，你终于回来了！”

淮夜冲他微笑点点头，往屋内走去。

“近年魔界可有异动？”

清歌苦了脸，“要不说仙君回来的正好呢，今日酉时魔族约在不死山一战。”

“...不死山？”淮夜蹙眉，有些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清歌看着转过头来的仙君，觑他神色，犹豫着开口，“仙君...我们遍寻了永州境内，周围的宁州，灵州都查了一遍，还是未发现不死果踪迹。”

还未寻得？淮夜神色一凛，问道：“现在不死树如何了？”

清歌低下头去，“不死山二百年前便不生草木，近百年也常有地动...”

淮夜凝眉思索片刻，心下有了计较，抬步外走，道：“我去不死山一趟。”

清歌猛地抬头，“我和你一起去啊仙君！”

面前人却已没了踪影，只远远传来一句，“不死山凶险，你守好昆仑。”

清歌顿时垂头丧气，果然仙君还是嫌他太废了吗。

不死山。

沈舟坐在石头上托腮看面前的不死树，叹了口气。

大名鼎鼎的不死树看着像个垂暮老人，沈舟清晰的感觉到它的生命正一点点流逝，这让他感到了一丝难过。

不死树也会死啊，沈舟在心里轻轻地叹，他抬目四望，只看到光秃秃的山，孤零零的树，恍惚觉得这就是他这几百年间正在经历的，四周都空荡荡，他孤身一人，绝望的活着。

他在心里轻嗤，苦修几百年，最后竟和一棵树共情。

但他和这棵树还是不一样的，他想，他是有希望的活着，而他的希望，最终会实现的。

会实现的，他在心里小声重复了一遍。

于是他站了起来，终于开始尝试在这片光秃秃的土地上找寻一个藏身的地方。

这太难了，沈舟皱着脸，最后还是坐了回去。或许他可以尝试变成一颗石头，但那样可能会有人坐下来，或者把他踢到一边，沈舟在心里给这个选项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又站了起来，盯着眼前的石头，又或者他可以变成一只蝴蝶，或者别的什么，藏在这颗石头后面。

这个选项很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鬼地方实在没有别的藏身之地了。

正当他最终决定变成一只瓢虫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谁？”

“你在做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舟僵住身体，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事实上淮夜到达不死山已经有一会儿了，但显然有人比他还早一步，不像天将，是个小男孩。

他的行踪很可疑，于是淮夜叫住了他。

可他居然...被吓哭了？

沈舟没想到希望实现这么快。

他有些迷茫，有些惊讶，还有点委屈。但最后还是有些不确定，他走上前去，小声地叫，“师兄？”

淮夜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师兄。”

可你的声音语气也和他一模一样，沈舟呆呆地想，脱口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们确实不曾见过”，淮夜再次冲他摇了摇头，然后他问，“你为何在此地？”

沈舟喉咙涨的发痛，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我...”

淮夜看着面前红着眼睛的少年，有些怀疑他是想蒙混过关，虽然他看起来确实很可怜。

“我...听说今天有魔族来犯，只是想来看看，”沈舟用力咽了下口水，瞪大眼睛望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淮夜莫名有些脸热，把视线从他眼睛上移开，温声道，“开战在即，你法力不高，还是尽早离开此地的好。”

沈舟讷讷地应了，还是问他，“仙君叫什么名字。”

淮夜转过头，这个小仙眼睛红彤彤，直直的盯着他，好像他不说就要一直问下去，好像他不说，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这让他有种欺负小孩的莫名愧疚感。

他心里叹了口气，“我叫淮夜，你快点离开吧。”

沈舟看他走远了，才垂下头无声地掉下泪来。

其实他心里有点清楚了，淮夜大概已经全都不记得了，他只是淮夜劫数里的一环。

但他还活着，沈舟抹了抹眼睛，货真价实的还活着，如假包换的还活着。

他捂着眼，咧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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