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为我效忠。”
-----正文-----
九
谢必安想要什么,这几年,李承泽渐渐地猜出来了。
他想要我,啧,或许不该这么说,“他爱我”,是这种表达方式吧,听着果真文雅了许多。
李承泽调侃地笑,想着,这木头平时一张冷脸没什么话,但这胆子是真的不小。不过话说回来,“爱”,那是什么?
他想起前几日范闲新出的书,《牡丹亭》,他把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放在舌尖上,用唇齿细细地磨碎了,想尝出一点莫须有的滋味来,但最终一无所获。
他琢磨着,“爱”是什么呢?他又想起金笼里疯魔的李云睿和对那个好姑姑言听计从的储君来,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果然什么东西一和皇家里的人沾上关系,都会令人厌恶。他低下头来掩饰作呕的冲动,抬起头却又眯着眼对着剑客笑——
“必安,我想吃葡萄了。”
十
他爱李承泽。
谢必安不知何时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你要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也不太答得上来。可能是因为太孤独了吧,做惯了孤魂野鬼的人,给别人当影子,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谢必安永远站在李承泽五尺以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或坐或蹲,或说或笑,或声色俱厉或口蜜腹剑,但他其实最爱看他走,那一把细腰摇摇晃晃,晃得他神魂颠倒,鬼迷心窍。
这惊世骇俗的贪念,最开始可能是由孤独感一手造就的错觉,但年岁日久,光阴一天天地在这错觉上下了注,终于恍然回首,谬误也变真心,谢必安收不回来了。
但收不回来归收不回来,谢必安也没有指望过要怎么样,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一点拙劣的心思根本逃不过李承泽的眼,他还能容他,这就已经最好不过了。至于以后,这风流倜傥的小王爷要十里红妆地娶哪家的姑娘,甚至,再纳上几房的妾室,谢必安是不敢计较也没资格计较的。
能在他身后,就已经很好了。
十一
今天书房内的气氛很是不寻常,谢必安进来的时候,李承泽正伏在桌案上写些什么,明明是他找他,人进来后,李承泽却并没有理睬谢必安。
这些日子的确是有些奇怪,谢必安心想,最近李承泽同人谈事都会把他支走,今天也是人走之后才召自己来,以前倒不会这样的。
过了不知多久,李承泽终于轻轻地开了口,“谢必安,过来一些。”
于是谢必安走上前,他看到他又没有穿鞋,所以视线习惯性地开始在地上搜寻,耳边却突然传来李承泽的呵斥——
“谢必安,跪下!”
剑客没有一分一秒的迟疑,笔直笔直地折下去,膝盖像不惧痛一样重重磕在地上,这之后,他才敢抬头茫然地看他的主子。
李承泽捏着一封信,在他眼前晃了晃,语调恢复了平静,问他知道那是什么吗?
谢必安当然不知道,他一直以来一心一意把自己当剑,不需说李承泽特意瞒他的东西,便是李承泽摊开来给他看的阴谋,他也说不太明白的。
所以李承泽好心好意给他解答,他死死盯着谢必安,捏着信封的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起白,他说——
“谢必安,你看好,这信里装着的,是勾结北齐起兵造反的买卖,是卖国,是谋逆,是不忠不孝犯上作乱,一旦败露,你我从此就是庆国之耻不得翻身,对你,这是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的罪过,你看好!”
“谢必安,这封信,我要你来替我送。”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嘴角紧抿,眼中血丝密密麻麻,过于秀气的脸因染上疯狂而变得妖异,眼角眉峰又都因过于锐利而显得薄情,谢必安定定地看着他,他看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他爱蹲在凉亭中吃葡萄,又不喜穿鞋,常常因此着凉但下次又一定会再犯,想起他喜欢下雨,不打伞就出门乱逛,全身湿透又因当年落水的老毛病而喊起痛来,想起他爱看《红楼》,一天又一天的手不释卷,却突然跟自己讲有一天他定要杀了范闲。其实他这个人是热衷于自我伤害的,日复一日的为自己寻找痛觉,不知道到底是要证明些什么。最后他想起来,许多年前的那天,惨白的月光下,他仰着头同他讲——“你要为我效忠。”
于是谢必安低下头说,“殿下,地上凉。”
他摸索到他的鞋,要给他的殿下换上,但李承泽却不依,他狠狠地掐着谢必安的下巴,逼他抬起脸来,又一次重重地说——
“谢必安,这封信,我要你来送。”
谢必安被迫抬着脸,他对着他的主子浅浅的笑了,他说——
“好。”
他早明白自己爱的是一条蛇,他放任它进入自己的身躯,年复一年拿血来暖,蛇毒早已深溶进他的骨血心脉,本就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的残躯。如今这蛇却突然攀上他的心肺,做出色厉内荏的样子说要来索他的命,谢必安觉得奇怪之余还有一丝好笑,他想,命,我不是早就给了吗。
李承泽俯下身来吻他,或许说撞会比较合适,鲜血在他们的唇舌间厮磨,那一点铁锈味顺着食道钻进谢必安四肢百骸,烧得他每一寸神经都开始抽痛。他看着李承泽被母族被身份被自己的不甘与骄傲牢牢捆绑,一步一步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九品剑手的能耐比起天意是那般微不足道,所以谢必安只能亦步亦趋跟着他走。
沉沦或算种荣幸,性命是我的忠心,生死同渡,感激你成全这份贪婪。
十二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李承泽想,又苦又涩还泛着疼,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什么是爱,谢必安,你能告诉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