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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尝不是妄加揣测?”

-----正文-----

二月的雪就像十月的风,不知何时而来,随心而去,不经意间抖落一地风光。冼正衷就踩着这样一片意外而至的寒凉走上了回家的路。雪刚停不久,落雪的夜向来是没什么人的,日间的吵吵闹闹在这茫茫之中销声匿迹,似乎唯有脚下的雪与耳边的呼吸才是真实的存在。于是寒意讨巧地顺着脚板和气息流入,乘着血液流窜满身,无孔不入,盘桓不去。直到他坐到自己的书桌旁边,那寒气似乎还在胸腔里徘徊。

日间的事情并不很多,他的脑子却无端的十分杂乱。越是想从中捋出点头绪,那思绪便越如指间的一片雪花,甫一靠近,倏然无影无踪,只留下恼人的湿痕,自己却逍遥不知何处去了。他自己并不高明的头脑既然理不清其中逻辑,就只得另请高明。还好,在他平庸又乏味的生活里,竟能有一点点带着智慧之光的亮色来调剂——许翔安。这是在他并不十分顺遂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而现在,这根救命稻草正在遥远的南方继续泼洒他的才气。

他草草翻出纸笔,第无数次拿这种‍‌现‎‌‌‍‍代‍‌人看起来蔚为可笑的方式,跨越几千公里去抓那根稻草。

翔安:

你我既为至交,本不愿拿烦恼之事叨扰你。但我心思凝滞,写此信既是疏解自己思绪,也是向你讨教。

从何说起呢?写些什么呢?他顿住笔,烦闷地抬头,撞上了镜子里自己泛着青的疲惫双眼,想起了另外一双眼睛。

蔡宇航的妈妈是个看起来介于和善和强势之间的女人,他走进蔡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蔡妈妈三四十岁的样子,个子中等,面目中等,不胖不瘦,是那种随处可见的中年女人,充当家里的粘合剂,一端粘着忙于事业的丈夫,一端黏着尚在上学的子女。他一进门,她就喊屋里的小女儿给小冼老师倒杯水。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从房间里探出头,试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直到把水杯摆到茶几上都没再给他什么多余的表情和眼神。

冼正衷其实并不十分擅长和人交流,特别是比他年纪大十岁以上的人。好在蔡妈妈也没想多听他说什么,连露拙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我知道宇航不是什么好学生,我养他也养得马马虎虎。他不好好学习,我不逼他;他跟人打架进了派出所,我领他出来,也不骂他。他是个好孩子,对宇馨也好,对我和他爸也孝顺。我不求他多出息,只想他平平常常地,好好过就行……”

骤失亲子的母亲或许都需要一个出口倾泻她们的回忆,从小学到高中,从毛头小子到沉默少年,蔡妈妈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回忆的时候,仿佛暂时忘却了现下的沉痛,自己也成了那个莽撞的男孩,每天瞎跑疯野,回来挨两句不痛不痒的教训,然后明天继续。

冼正衷在听,那小丫头也在听。冼正衷注意到她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甚至蔡妈妈说到动容处停下来擦眼泪时,她也不过是转头看了看两个大人,黝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神色。

“……对不住,小冼老师,我实在是……”送客的时候,蔡妈妈已经忍不住开始哽咽,这说话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她仿佛老了十岁。掩饰黑眼圈的浓眼影被哭花了,露出底下憔悴的脸色。“宇馨,你送送小冼老师……”

蔡宇馨乖乖地出门,乖乖地送他到楼下,一句话都没说,神色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郁沉。冼正衷受不了小姑娘奇怪的静默,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措辞,直愣愣地看了她几秒。直到小姑娘盯着他皱起眉,似乎想说再见的时候,他才仿佛忽然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觉得你哥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蔡宇馨已经半张着要说“老师再见”的嘴合上了。黑得深邃的眼睛转了一圈,而后下定决心般盯住了冼正衷的眼睛,让他没来由地想到困境中的小兽。

“我哥挺好的,他对我特别好,特别护着我。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对大家都很好。”

蔡宇馨声音有一点不合年纪的沙哑,清细里带了一丝粗粝,像是潺潺流水里混了砂石,显然是哭过的。她眼睛闪烁了一下,沉重又透明的目光穿过冼正衷,映出今天落下的第一朵雪花。

他或许是有了心事无处诉说,自己又迈不过去,终于忍不了孤单了。可是能有什么会让十七八岁的孩子受不了,竟到要寻死解脱的地步呢?你我那时似乎还不曾愁苦过什么。

冼正衷茫然地往小区外面走,蔡宇馨的话无疑触动了他。是的,蔡宇航总是独来独往,他知道一点的。他那些看着散散漫漫的学生们总会在下课铃以后三三两两地或去食堂,或回家,或不知去做什么。但也总有几个人是形单影只的。他从前没有在意过,今天想起来,那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里是有蔡宇航的影子的。

下雪了。他走到小区的中心花园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鼻子尖的凉意。然而雪还不大,小小花园里仍洋溢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老人忆往叹今的杂谈。他心里有些烦躁,偏生那些窃窃私语如附骨之蛆追着他,不依不饶地把他闭塞闻听的耳朵钻开一个洞——

“蔡家那个男孩?害,可惜了那么一个大小伙子。”

“你不知道,那孩子是他们家领养的。早些年说是要不了孩子,领了一个。结果后来又生了一个丫头。你说说,都领了还生啥,那对他能好吗?”

“我瞧着也没你说的那样,那俩孩子不挺好的?我瞅着天天蔡家丫头上下学都是她哥陪着呢?”

“孩子当然是没啥事了,主要是那大人咋样啊!”

“……”

冼正衷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参与进去,又怎样听到了最后。只是在大雪中目送最后一个离去的老大爷时,忽然感到深深的悲哀。

其实若说他父母对他有哪般不好,倒也未必。他自己怎样想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他母亲必然是很关心他的。

……

可惜,人走了之后都成了茶余饭后,给别人妄加揣测。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妄加猜测呢?可我还是要做的。

……

今日且写到这里。不过是我有些忧心之事,你看看也就好,不必为此烦心。如有后文,我必当及时相告。切莫烦心。

祝好

正衷

2009年2月17日

冼正衷折起信纸,小心地夹在书里,却仍是心事重重。向外面一望,没有月亮。没有光彩的夜是浓稠的,他裹在里面,也有了几分独来独往的意味。躺到床上,那丝丝缕缕的寒意,似乎又裹挟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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