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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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潇第一次见到程新亭在高考结束的当天夜里。容城的六月，太阳开始耀武扬威起来，均匀地炙烤着每一个人。五点半以后，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语音播报声响起，整座城市随之沸腾，空气更加燥热。

交完试卷在校园门口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学生，学校那道自动门紧紧地闭着，关不住等待之人的呐喊和焦灼。

两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抱在一起，跳着，笑着，大声喊着解放了。周围的人跟着笑了，七嘴八舌地讨论待会儿去哪里放松。

涂潇站在人群最外围的一颗树下，镇定地像是来监考的年轻老师。身心在铃响的瞬间就松垮下来，面上看不出多少兴奋来，轻松是真真切切的。

开门如同开闸，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涂潇仰头看了下教学楼围起来的四角的天空，有些发白，没有一团成型的云彩。他的高中生活至此结束了。

回到家里，照旧只有自己一个人。把考试用具收好后，涂潇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儿，室内慢慢地黑下来，他没有开灯。

过了会儿才拿出手机跟去年认识的酒吧老板联系，然后爬上凳子，从柜子最上面拿下已经堆了一年灰的吉他包。吹落了一层的灰，他把吉他拿出来，准备调音。

久违地碰到琴弦，像是古董收藏家抚摸珍藏多年的宝贝。弦在震颤，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飞向窗外。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难言的欣喜和兴奋，在长达一年的压抑生活之后，都在这个夏夜匆匆冒了头，像是一片顺风的火，把捆在他身上的重重丝线烧了个精光。

去酒吧的路上有些堵，出租师傅是个话痨，一直唠叨着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高考新闻。涂潇只是应了一句，他就嘴没停地唠着嗑，像是在表演一段单口相声。

“高考完这车堵得，赶上过年了。你不着急吧？”

“不急。”

“那就好，看你年龄也不大，背的是什么啊？”

“吉他。”

“现在的家长啊，要么辅导班，要么兴趣班，就不能让孩子闲着。”

涂潇没应声，师傅骄傲地说起他家小孩学跆拳道的事儿。

“我儿子小时候那是真的喜欢，摔得再厉害也不吭声儿。高三的时候都没停过，上大学后加了那个什么社团，还当上了社长......”

涂潇来回捏着自己的指腹，像灌了水的小气球，光滑饱满。每年都有段时间，涂潇的手指会鼓起一个个真空的白色小泡泡，破了后手指就脱皮。有时候脱得厉害，鲜红的血肉都裸露出来，被尖锐的东西刮一下就会出血。然后慢慢会自然恢复，指腹的皮肤又柔软滑嫩起来。

去过医院涂过药都不见好，只能干等着恢复。这个时候他会贴上创可贴拨弦，直到去年的三月。他又一次把手指磨破了，血不小心沾到了衣服上，母亲以高考为由禁止他再碰琴。

涂潇到了枫林路就下了车，枫林路是容城知名的娱乐一条街，KTV，电影院，美食广场，电玩城，网咖，应有尽有。此时的枫林路到处都是十七八岁的学生，一看就是刚刚高考结束来这儿的。

涂潇要去的云间酒吧坐落在枫林路尽头的巷子里，他背着吉他，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吸引了不少的目光。等到了云间的时候，手心已经浸出了汗来，他用纸巾擦了擦，搓了搓手指推开了云间的门。

云间的布置像是一个规则的五边形，双开的玻璃门正在五边形的尖角上。进门往左走是吧台，再往里走是员工休息室和卫生间。中间和右边是三三两两的座位，最多的能坐下七八个人。直往前是乐队表演的方台。台上键盘架子鼓一应俱全，涂鸦墙上挂着几把吉他和贝斯。

兴许是陈飞白个人喜好的问题，云间很少有摇滚乐队演出，场子很难燥起来。这里没有舞池，坐落在人流量最大的枫林路，来的人却多是熟客。快八点了，云间还有一半位置空着。涂潇走到吧台，陈老板不在，调酒的小哥他不再认识。云间的老板陈飞白有正职工作，酒吧只是副业，一周不定有几天来这儿。

来之前涂潇已经跟陈飞白打过了招呼，陈飞白说今晚会过来。涂潇朝调酒师打听了一下，得知陈飞白还没到。他在吧台点了杯西瓜汁，又给陈飞白点了他平时喝的东西，找了个能看到门口的位置坐着。他吸着西瓜汁，夏天的甜味儿溢满了口腔，眼睛在方台和门口之前转来转去。

有几个男孩子刚进门就被吧台小哥喊住了，嚷嚷着自己成年了，最后老老实实掏出了身份证。云间禁止未成年人进入，涂潇来之前刻意挑了布料最少的破洞裤换上，又对着镜子抓了好一会儿头发，十八岁拼命扮成二十八岁的样子。几个人浩浩荡荡进来后，陈飞白也跟着进了门。

涂潇远远地站起来朝陈飞白挥了挥手，那些男生中有人看向了他。涂潇正好跟一人对上视线，男生穿着跟他一样的白色短袖和浅蓝色破洞牛仔裤，涂潇便多看了两眼。男生眼睛眨啊眨的，满是疑惑，误以为涂潇在跟他招呼，只把手掌悄悄地抬在腰侧，张开五指小幅度地朝涂潇摆了摆。

涂潇憋着笑，想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又不能太过明显。男生终于意识到不对，回头看了看身后。陈飞白这才从他们身边经过，男生顺势加入同伴的聊天里，还偷偷瞄了涂潇一眼。涂潇弯着嘴角移开了视线。陈飞白也到了，涂潇跟着落了座。

陈飞白一看就是刚下班回来，平整的白衬衫束在笔直的黑色西裤里，皮鞋擦得锃亮。他顺手拍了下涂潇的肩膀，“一年没见了，想我了吧！”陈飞白笑盈盈地说。

涂潇有点不好意思，去年刚答应陈飞白来云间驻场，还没一个月就不干了。他没跟陈飞白说具体原因，这一年的联系也仅仅靠着朋友圈点赞来维持。陈飞白什么都没问，但在他今天微信上说要来云间的时候立马应了下来。

陈飞白五官柔和，跟人熟悉起来就很亲昵。涂潇相对内敛，不会直白的表达情绪，他笑着把给陈飞白点的饮品推到陈飞白面前，“以后一定常来。”

陈飞白大方地接过来，“那说到做到啊！对了，今天......”他看了下手表，说：“八点半有个乐队演出，应该马上快开始了。就半小时，之后你再上台，行吗？”

涂潇连忙点头，“好啊，我都行。来得巧还有演出看，是常驻的乐队吗？”

陈飞白刚说了个不是，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眉头一皱，“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待会儿跟你说。”

涂潇：“你先忙。”陈飞白站起来往休息室走。涂潇看了下手机，班群里只有几个人在聊天，约着见面地点。他滑了两下就退了出来。舞台的灯光开始亮了起来，有服务生上去调试设备。不一会儿乐队的人上去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酒吧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然而一曲过后，酒吧里的人声仿佛要炸掉房顶。主唱的音色略微厚重又有穿透力，换气声都像在敲击人的耳膜。鼓手是个很会玩节奏的人，每一点都打在人的心跳上。台下的人也都跟着嗨了起来，双手举过头顶挥舞着，嘴里也跟着吆喝，有人吹了一口长哨。

涂潇一直看着台上，两首歌后陈飞白才回来。他凑近涂潇的耳朵说：“我还有事儿，马上要走。”涂潇能看出他脸色有点红，声音也比刚才重了些，衬衫纽扣都解开了一颗，像是刚跟人在电话里吵过架。他有些好奇，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声“好”。

陈飞白把涂潇介绍给酒吧的经理就离开了。涂潇一个人坐那吸着西瓜汁看完了整场演出。很快就轮到他上台了，他在简陋的休息室里坐着，弹唱了那首在脑海里过了一年的歌，一个和弦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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