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正文-----

33、

爱丽丝让克劳德直接躺在长椅上，而她跪坐在他头顶的地板上，双手虚放在他头部两侧，闭上眼睛，感受着克劳德的精神域。

她先是放出纯白色的触丝与他金‎‌‍黄‍‌‎‌‎色‎‌‍的触丝相碰，轻柔地扫过他浅绿色的精神屏障，在得到进入的许可后，再慢慢深入。

克劳德是第一次做精神疏导，他闭上眼睛时还有点紧张，但当爱丽丝温柔的精神力把他包裹时，一股温煦的微风吹拂而过，身边漫过一阵暖流，让他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了下来，随着爱丽丝的引导沉入精神域中。

爱丽丝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麦田中，四周只见黑压压一片，天空乌云漫布，如在酝酿着些什么。身后是一片大海，毫无波澜，如死海般沉寂。而前方不远处的小村庄里只有几间房子亮着几盏小灯，发着暖‎‌‍黄‍‌‎‌‎色‎‌‍的光芒，就像灯塔为她引路。

她往四周看了看，便没有犹豫地向村庄走去。她很清楚这里就是克劳德精神域的表层，而她需要找到的是更加深入的触丝网格。

她穿过草地，爬上高坡，天上的密云阴沉沉的终是下起了雨来。绵密的雨点淅淅落下，她伸手接住，冷意从手心传入，如冰锥直入心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环起胳膊，抬头看着压抑的天空，此刻静默空旷的环境中只有她一人，阴冷潜入她的衣内，孤独与不安爬上她的脊柱。

她不自觉地悲伤了起来，这就是克劳德的内心世界吗？冰冷的、不安的、恐惧的，与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镇静、自信截然不同。

此时小雨突然变成了滂沱大雨，狂风呼啸刮过，把流云吹动，把麦穗压弯。云卷翻腾向着中心旋转凝聚，电光雷闪夹杂其中，层叠的黑暗向着地面压下，如巨兽般想把一切吞噬殆尽。

这一切变化都像是要阻止她继续靠近，但爱丽丝咬了咬唇，抵着风雨继续前行。这些都是克劳德的抵触情绪，即使她得到了许可进入，但他仍然下意识地拒绝着外来者，不想别人踏进半分，也不想秘密被发现。到底克劳德以前遇到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也正是这样，爱丽丝可以肯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她要去克劳德精神域的第二层，必定要走过这里。

当脚下水流涌动冲到她小腿处时，她终于来到了村庄入口。她看着前面白色的屏障，毫不犹豫地跨入其中，瞬间雨水、冷风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爱丽丝喘着气，转头看着屏障外越来越激烈的雨势。此刻雨水带着沙石汇成洪流，冲毁大地破坏植被，一些小山坡已经崩塌，一切如灾难过境。

她舒了口气，刚刚如果再继续下去，她的意识可能已经坚持不住被推出了这里。但同时她也焦急了起来，这种单单为了驱逐外来者而破坏自己精神域的行为，与其说是自毁，倒不如说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域，又或者他的精神域就在崩溃的边缘。

这么一想，她便不敢停歇，转头看着前方相比外面的洪涛而显得无比宁静的村庄，偷偷地给自己内心一次鼓励后，便继续向前。

她穿过安静的街道，走到那几间亮着灯的房子前逐间搜索。然而搜了两三间都毫无所获后，她迷茫地站在了路口，想着是不是判断出了错，入口根本不在这里。

这时身侧传来一声缥缈的嚎叫，她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毫不起眼的红色木门隐藏在了树荫之下。她走到了门前，习惯性地敲了敲门，等了几秒无人应答后，再推门进入。

房间内没有窗户，正方形的规格内只有一张木桌靠在墙边，上面亮着的一盏小灯光芒偶尔闪烁，而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的银色耳钉。

爱丽丝走了过去，疑惑地看着耳钉上凹凸不平的纹理，总觉得那是一个动物的形状。她伸手一碰，当指尖触到上面冷硬的材质时，四周闪过一阵白光，原本的景物褪去外形露出了里面金色的网格。

这就是精神域的第二层，一切外物都显露出了精神力的原样，仔细看去还能看到金光在丝线中流动。

爱丽丝凝起白色的触丝四处探索，每碰到纠结起来的金色团块，都帮忙着疏理清晰。

她循着絮乱的脉络，渐渐接触到了克劳德的触丝主干。她看着他丝线上那些坑坑洼洼的断裂和不通，才发现他的状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这个状态分明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她急忙地想试着帮忙修复，但最多只是愈合了表面，主干内部那些陈旧的伤口，根本难以愈合。而且她越发感到不对劲，那些丝线上偶尔还会出现一些突兀的黑色团块攀附在上面，而跟随在后会有另一股白色的光团包绕着触丝与黑块对抗。

爱丽丝试着用精神力协助着把黑块扫去，就在丝线显露出原来的状态时，她惊讶地发现白色的光团会直接与触丝融合，直到把那些断开不通的位置慢慢抚平。

她感到奇怪，那愈合的速度虽然很慢，但的确是在修复的状态。但一般哨兵并没有这样的调节能力，克劳德也没有结合的向导能帮他做这些疗愈。到底他的体内在发生着些什么事情。

但下一刻她又摇了摇头，想着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帮克劳德做好梳理，否则他的精神域很可能随时崩溃。

她再次伸出触丝想要协助光团把黑块清去，然而就在此时，眼前的黑块突然增大了几倍形成一个漩涡，瞬间向四周放射。

爱丽丝一惊，后退两步，慌张地看向四周，原本泛着金光的空间已经被黑暗完全侵占，只留下一片寂静无声。

她紧皱起眉头，想用触丝寻找出路，然而身后却突然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让她顿住了脚步。

这里有别人。

她迅速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银色长发的高大男人背对着她站着，侧过头来，厉声一句：“滚！”

随后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她与克劳德的链接突然断开，脑内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直接被弹出了克劳德的精神域内。

“啊！！”

头顶传来一声痛呼，克劳德惊醒，马上从长椅上起来，蹲在跌坐在地抱着头露出痛苦表情的爱丽丝身边，焦急地问道：“没事吧？”

爱丽丝头部胀痛着，耳边还是一阵嗡鸣，看到他略显焦急的脸，下意识笑着摇了摇头。

但这个勉强的笑容并不能让克劳德感到安心，他看着她紧皱着的眉头，煞白的脸色，伸手想要直接把她抱到医院。然而这时爱丽丝突然捉着他的手臂，虚弱地说了句：“没事，缓缓就好了。”

克劳德并不同意，但爱丽丝说着“别担心”，便颤巍巍想站起来。他见状，立刻把她扶坐在椅子上，“我送你去医院吧。”

爱丽丝挥了挥手，“不用，只是有点晕，已经没事了。”

“但是……”

“克劳德，”爱丽丝打断他的话，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们来聊聊吧。”

克劳德看着爱丽丝眼里的坚定，犹豫了几秒后点了点头，为她倒了杯水。

“谢谢。”爱丽丝接过喝了一口，看他在身边坐下，才继续问到：“呐，克劳德，你之前问过我知不知道萨菲罗斯是谁吧？”

克劳德一愣，视线有点游移，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

“我在你的精神域里，看到一个跟他很像的人，他把我驱逐出来了。”爱丽丝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斟酌着问道，“他……真的是萨菲罗斯吗？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克劳德身体一僵，眼神闪过慌乱，果然萨菲罗斯的痕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些留下来的残影，是他除不掉的，也摆脱不了的阴影。

爱丽丝看他迟迟没有回答投去疑惑的视线，克劳德忍着内心的惊慌，表面平静地回道：“……我曾经很崇拜尊敬他。”原本他不想让爱丽丝知道，但现在已经瞒不住了。

“那你肯定很喜欢他，才会对他的记忆那么清晰。”爱丽丝推测着。能在哨兵精神域内留下暗示的只有向导，但萨菲罗斯身为哨兵，在不在克劳德身边的情况下，还能留下如此清晰的形象，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克劳德对对方拥有着强烈的情感。

但克劳德却反驳道：“……不是。”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花田的目光变得有点遥远，“现在已经不是了。”

“发生什么了吗？”爱丽丝歪着头，碧绿色的眼眸看着他的表情。

但克劳德直接回避了她的视线，原本她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不会再说，但克劳德却松了口。

“他并不像我们认识的那个样子，他只是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而已。”这句话说得很缓慢而认真，一些阴暗挡住了他原本眼里的光。但爱丽丝还是能清晰地看出那里面的失望与阴霾。如同精神域内那些稠密的云层，充斥着愧疚与不安，因为不敢追逐光明，所以把太阳遮挡。

之后爱丽丝没有继续多问，直接把刚刚看到的一切告诉了他。包括那些如灾难般的场景，还有那些触丝自我疗愈的事情。

“你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爱丽丝问着，“哨兵触丝自我疗愈的情况。”

“……在神罗听说过。”克劳德还记得曾经在博士那里偷听到过类似的内容，当时的推测是被萨菲罗斯激发了的后果。

“你还知道什么吗？”爱丽丝看着克劳德说着。

克劳德沉默了几秒，再摇了摇头。这部分内容牵涉太多，不应该把她牵连进来。

但爱丽丝才刚刚与他断开链接，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他其实是知道的吧，爱丽丝想着，笑了笑，“我们下次再试一次吧。我会更加努力的。”

但克劳德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

“长官，不进去吗？”副官犹豫着，向已经站在教堂门口十多分钟了的萨菲罗斯问到。

萨菲罗斯视线不移地看着前方几十米外的褐色大门，沉默了一会，才说到:“还不是时候。”

“但现在可是最好的抓捕时机……”副官开始心急，他不知道萨菲罗斯到底想要等到什么时候，但他身为向导很清楚里面传来的精神波动并不稳定，里面的人现在甚至做不出有效的精神防御。

但萨菲罗斯并不在意，他只是静静地等着，如往常般从容。直到教堂内的精神波动恢复了平静，才收回了目光，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说了句：“撤退。”

“可是……”副官不解，他们一直按着行踪追查至今，才锁定了这个教堂，但萨菲罗斯却再一次在临进门前沿途折返。

萨菲罗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同。一开始他只是为了任务而伪装调查，后来为了不与克劳德断开哨向链接，而选择走过他走过的路，为了不被克劳德忘记，而在他熟悉的地方留下波动。然而无论是带着下属去第七天堂喝酒，还是去买花送人，都是他未曾有过的体验。

虽然中间为了不被察觉，做了点“多余”的事情，让下属利用向导的暗示令蒂法记忆错乱，或者用点手段骗过爱丽丝。但他并不觉得麻烦，甚至忍不住开始自动去寻找他的踪迹。就像狩猎游戏，步步逼近，却又保持着距离，让他无迹可寻，直到他掉进自己的陷阱中。

萨菲罗斯笑了笑，单单看他疑惑、惊恐、慌乱、抗拒、以为无法摆脱而挣扎的模样，也足够让他兴奋不已。

这么想着，他停下了脚步，对着副官说道：“他已经逃不掉了。其他人的资料全部调查好了吗？”

“这个……”副官一愣，与克劳德有过接触的人很多，即使后来锁定了目标，但因为不能明目张胆地调查，所以进展仍然很缓慢。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防止信息外泄，所以要排查所有有接触的人。”萨菲罗斯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要忘记了。”

萨菲罗斯自带的威严，让副官身体下意识在颤栗。“是！”

“继续跟踪他身边的人吧。”

“是！！”

萨菲罗斯转过身去时，余光瞥了眼再次恢复了宁静的教堂，嘴角也上扬了几分。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克劳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