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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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刘锡总爱出门去溜达,室外空气冷冽,流入肺中让他感觉舒爽一些。重八也总在他身边,下过雪之后地面有些结冰,重八走得晃悠悠的。
放眼望去宫中绒绒地覆盖了一层雪,厚墩墩的雪被包裹着宫室殿宇,连石灯都裹着圆圆的一层。无处不是纯净明亮的白色,显得干净了许多。
刘锡胸口无力,咳嗽起来感觉胸中像已经被掏成了空壳。他按着胸口,说:“若我死了,皇位就要回到你手中。”
重八惊惧起来,瞪着眼睛:“不不不,不行吧。”
刘锡笑:“当然不行,不能那么为难你。”
若他死了,当前身体康健的太上皇重新接掌皇位似乎最为合适,但真要那样可就麻烦了,貉子坐上皇位……刘锡摇了摇头,就算貉子能坐皇位,他也不能把如此重担给它。
他说:“你就再陪我一段时间吧,等到开春也就差不多了。”
雪中万籁俱寂,宫墙之内更是安静无比,在这样的静谧中时间都变慢了,刘锡在外徘徊半日,过了很久很久,这一天还没过去。
他回到书房中静下心来,案头还有很多政务等着他。
临近傍晚,刘镜来了。
刘镜说:“有件事皇兄得考虑了……庄以宽的事。”
刘锡一顿,抬头问:“你也知道了?”
庄以宽的事情他一直拖着,没想到现在刘镜也来催了,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托。
刘镜说:“其实,庄姨娘来找我了。”
“她……她也跟我说过,”刘锡道,“她想到秦州寺中去修行,把刘铎也带去,今后就长期在那里了……”
——其实就是要把刘铎做人质,主动禁足在寺中,任凭刘锡他们监视。这样好让刘锡尽快把乐川的封地划给庄以宽,遂了庄以宽的心愿。庄以宽几次进宫未果,转而由庄妃促成此事。
刘锡说:“无论怎样刘铎还小,这件事我不好抉择,所以到现在还一直拖着……”
刘镜点点头,表示理解兄长的难处。
但后来他还是一再劝说,劝刘锡早点拿主意,最好就让刘铎去寺中。刘锡把他留在京中是想让他帮帮自己,他也就认了这份使命,帮得很认真。
临近新年,他又来劝了两次,最后一次重八就在旁边。
刘锡很无奈,问重八:“要送刘铎走,你愿意吗?”
重八显然不舍得,皱着眉苦着脸:“但是,也没办法吧……”
刘锡道:“要把他送走恐怕还要由你出面……哎不,算了,我去说吧。”
重八默默点头,好像记住了什么,几天后庄妃到书房来时重八突然出现,摆着太上皇的架子硬是一句话都没让刘锡说,把话说全了,做好了对刘铎的安排。
只等春节一过,刘铎就要被送走了。
事后刘锡很生气,问:“你怎么抢我的话?”
重八说:“我,我想帮你。”
刘锡愣住。眼前的重八明明还是简单善良的,一片心意只想帮他,可是不知为什么重八在宫中已经变了,学会了做很多事情说很多话。变成这样还是重八吗?刘锡不知是好是坏,但总感觉这样不应该。
刘铎送走后,重八就很孤单了。以往有刘铎和他玩,刘锡即使忙于政事也能听见他俩在逗笑。现在剩下重八自己,刘锡有时走过他身边,听见他在叹气。
“不开心?”刘锡问。
“不是。”他摇摇头。
“要么送你去找刘铎玩吧。”刘锡说。
重八还是摇头:“不,不想。”
真不想吗?刘锡觉得不是,应该是怕添麻烦。
他想说一些话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心想也罢,再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就能把貉子解放开了。
到了春天,东瀛来了一只商船,商队从海边下船,进京谒见,送了许多礼物给皇帝和太上皇。
刘锡给了加倍的回礼,询问了几番东瀛的情况。回头一看,发现他的太上皇坐在旁边有些不安定,听见东瀛语似乎也想开口说了。
刘锡想,难怪,这是他久违的乡音。
打这天起貉子就开始思乡,显而易见的,他在书房中转来转去,总是打开窗朝外面看,又不出去,趴在窗前一个劲的发呆,眼神看上去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刘锡问:“想回家?”
貉子摇摇头。
但是他总听着东瀛商队的动静,一听说商队还在京中就放了心,一听说商队可能不日就要离去,他就又高兴不起来了。
刘锡放下笔,想了又想,决定到此为止吧,该让貉子回去了。
三月初二,太上皇殡天了。
刘锡安排得很好,貉子躺在那一动不动也不喘气,算是让太上皇寿终正寝了。葬礼过后宫中再无太上皇,只有刘锡和貉子了。
刘锡问:“现在你无事了,想不想回去?”
貉子低头:“还没想好。”
刘锡说:“东瀛的商队再有两天可就要走了,下次再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貉子嗫嚅道:“唔……”
“跟他们走吧,以后要想再来我派人去接你,或者我派使团去看你,”刘锡说,“你原本住在哪,四国的松山是吗?”
“是。”
刘锡说:“想想你山中的伙伴,不想回去找他们吗?”
貉子纠结了一晚,难以决定何去何从,最后刘锡替他做了决定,让他跟商队走。
他不想把他扣在宫里,让他终生没有自由。
三月十五,刘锡送貉子与商队一起出了京城,貉子是个少年,自称名叫重八,是三年前跟着高田使臣来到京城的一个侍童,后来与使团走散了。
他一张口,东瀛语说得十分流利,东瀛商队自然答应带他回家。
在京城东门外,刘锡亲自送重八上了车,叮嘱他这一路要好好照顾自己,今后还有使团商队往来,两人或许还可通信。
重八拉着他的袖子,很小声地说:“你想跟我走吗?”
刘锡说:“什么?”
商队忙忙乱乱准备着上路,四周几乎无人注意他们,重八说:“你上车先走,我变成你回宫对付一阵,然后再来追你们。”
刘锡张口结舌。
貉子说:“你不想当皇帝对吧,我早就看出来了……”
“……”刘锡摇了摇头,“纵使不想当,我也只能当下去了。对不起了……你还是走吧,或许有缘还能再见。”
“……好吧,”重八眼睛湿湿的要哭了,“那你要记着我啊,不管以后我回不回来,你要把我记住,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好,”刘锡点点头,“我记住你,一直一直都不会忘的。”
商队车马驶动,一路东去,刘锡在城下挥着手,目送重八越走越远,最终离开了中原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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