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你还知道。你这是想要了他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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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乙真人捡起那只琉璃小瓶瞧了瞧又嗅了嗅:“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哪吒已经变回了孩童的形态。“当然!”他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九天玄女座下侍童偷偷拿给我的仙露,叫——叫什么来着……”
“九花乌金露。”至于他是如何把仙露骗来的,太乙决定暂且睁只眼闭只眼。
“对!就是这个名字!”
“亏得你还知道。你这是想要了他的命啊!”
哪吒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乙道:“这仙露乃是炼制九转反魂丹的一味原料,滋补之效甚足,但你可知道它是如何起效的?”
“如何?”
“先祛毒、再养身。服下后三天三夜之内正是运气祛毒的阶段,这时体内真气冲撞,也是五脏六腑最为脆弱之时。你挑这个时候胡来,若不是为师回来的及时……”
“你说什么!”他下意识地以为这老头子又是唬人,但这时床上传来一声虚喘,循声望去,敖丙瘦弱的身子陷在棉被里,苍白的脸上烧着两团突兀的红晕,眉眼因痛楚而不安地紧皱,嘴唇颤抖着呓语着什么。恍然想起他曾说肚子痛什么的,而自己只当成了推拒的借口。
哪吒忍不住起身就冲上去,却被拂尘一把拽了回来。太乙无可奈何地道:“你这周身火炉似的还往他身边凑,是嫌他还没烧着吗?”
龙族生于深海,体温本就极低,这平常人类都受不了的体温放在他身上几乎致命。幸好太乙真人法宝在身,用云彩化作了棉絮堆了一床被子,又把真气运在其中。
哪吒本以为他喝了仙露身子终于大好,才敢胡作非为的。如今悔恨极了,却又在人面前难以启齿,最后实在忍不住才低低地问了一句:“师父,他……还会好起来的吧?”
太乙真人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为师神通广大,自然不会让你的朋友丢了性命,只是要遭点罪是肯定的。不过,他自从同你历劫,这些年遭的罪还少吗?今日这点小罪以他的性子总能抗得过。”表面宽慰人的一句话却字字戳进哪吒的心窝。
太乙瞄了一眼他那痛心的小表情,拂尘一扬信步而去。
——唉这小哈批真让老子操不完的心,毛焦火辣儿的,明着教训又训不得,还得旁敲侧击。累啊,真他娘的累……
师父走远了,哪吒心痒得愈发按捺不住,最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又不敢贴太近。师父说得果真没错,隔着棉被都能感受的得到他体内混乱冲撞的内息。一下子撞得狠了,饶是昏睡中也猝然紧蹙眉头,吃痛地一声呻吟。让人心里也跟着揪着疼。
“唔嗯……”苍白的双唇颤巍巍的,哪吒总算把他的梦呓听清了一回,“父王……”
听叫的不是自己,隐隐有点失落。但又想,自己这么混蛋,本来也不该是自己。
“父王……他真的……不是那么坏的……”
哪吒的心猛地提起来。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聚精会神地等着下文。然而呓语到了这里就断了,再没有下一句话。
反正四下无人,他舔着脸问了一句:“小龙,你说谁呢?”
然而满心期待了半天也没等来回应。他正失望地要走,却在这时被一股细弱的力量牵扯住了。回头一看,浅蓝的眸子半张,里面泛着层水光。苍白的指尖正虚虚牵着自己的衣角。
他虚弱地问道:“哪吒……你……怎么样了……”仿佛被高烧抽空了力气,声音也不复平日的清润。
哪吒怔了一下。如何也没想到他醒来第一句问的竟是自己。憋红了脸,挺不好意思地说:“我啊——我能有什么事嘛!”入魔之伤身,师父说过,他也切实体会过。但清醒之后只顾着担心敖丙,这会儿被问起才察觉体内有些细细的灼痛。
敖丙正烧得昏沉,腹中气息冲撞也痛得阵阵眩晕,眯着眼上下左右瞧了他好久才将信将疑地放下心来。轻轻地舒了口气,别过头去,闭了眼不再说话。
他觉得不对劲,试探地问了句:“丙丙?你怎么啦?”许久也没回应,他过去握了握那只软趴趴的手,“生气了?”
敖丙当然怨他,同时也羞愤自己不争气,任人宰割到最后落得这样一副狼狈模样。他赌气地假寐,半晌背后毫无动静,心上一沉忍不住回头看,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小孩子模样的哪吒趴在床边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就差哭出来了。“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吧……”
想当初哪吒可哭了都硬要说是眼中进了沙子,如今却为了博原谅不惜使出小孩子的杀手锏,真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而敖丙偏偏就极吃这一套,心一软了,连表情都险些没绷住,急忙故作冷淡地闭眼扭过头去。
身后又传来黏糊糊的声音:“丙丙,是不是很难受啊……”
他轻轻地摇头:“只是有些累,你让我……歇一歇。”话语间轻轻地颤了一下,想必是身上哪里又疼了。
哪吒说:“老头子说我气息燥热,靠太近对你不好。我就在屏风外面坐,你有什么事就叫一声啊。”
“嗯。”听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哪吒才灰溜溜地走开。
师父说得果然不错,他这一烧就是三天三夜,耗得体力一点不剩。待到好不容易退了烧,人又一直昏迷不醒,体温低得可怕。这时哪吒的火相体质可算是派上了用场。趁太乙真人一不留神,他迫不及待地变成少年身形麻利地钻进了被窝。
往常他总是觊觎敖丙一年四季凉丝丝的体温,尤其是夏季,恨不得一天到晚抱在怀里消暑——但自然是没能得逞过。但现下那身子简直比冰坨子还冷,他一贴上去就连打好几个寒噤。但他运起内息,把小冰坨子紧紧搂在怀里。起初那苍白的双唇在睡梦里不住地打着寒战,这样大半天过去,已经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粉,呼吸也绵长了许多。
哪吒躺得身子都僵了,干脆爬起来把人抱在怀里,低头凝望着那柔顺的眉眼,就像观赏一件极美的工艺品。敖丙就在这时突然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少年面孔令他受惊似的颤了一下,眼中掠过几分恐慌。
哪吒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份恐慌的来由,心里酸涩得一塌糊涂。
他张了张嘴,轻轻道:“哪吒,你怎又……”
“别怕,那天我是第一次……都怪我不小心,我发誓再不做你讨厌的事。”
敖丙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可你现在原身不好控制,万一再入魔……身子受不住的……快变回去吧。”
“不行!”敖丙越是对他温柔他就越是气恼,有点语无伦次,“那这样吧,我早想好了,我把乾坤圈的口诀教给你,以后要是我再敢胡来就随你发落!”
“你的东西怎么会听我的呢?”
“我是它的主人,我让它听谁的它就得听谁的!听好了啊,我现在就教给你——”
一月有余后,早春的第一枝花开时,在屋里闷了整个冬天的敖丙也终于重见天日。哪吒带回的那支仙露终是起了效果的。他在院子里活动了下筋骨。肉身恢复已有时日,但仿佛到今天才算是真的重获新生。
这天他喝下早餐后的药,回头对哪吒笑道:“哪吒,你想踢毽子了吗?”
他当然想啊。一晃好几年过去,他再没和别人踢过毽子,自己踢提不起劲,窗台上那只鸡毛毽子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他兴高采烈地蹦过去一脚撩起来,撩了敖丙一脸灰。
“咳咳咳……”尚为敏感的气管禁不起刺激,一下子咳个不停。他倒不恼,泪眼汪汪地对哪吒笑。“咳……走吧,院子里的柳树都抽嫩芽了。”
然而两人刚一出房门,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头顶明明是晴空,远处天边却压了一片黑漆漆的乌云,突兀至极。家里的气氛也很怪异,哪吒拽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家仆就问:“喂!你急着去做什么呢?”
那人瞧见是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哆哆嗦嗦地说:“少、少爷,妖怪又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去了,可根本顶不住啊!你可快去看看啊!就在那海边集市上,一条大黑龙!窜天入海的!就像当年……”说着惶惶地看了他身后的少年一眼,突然住了嘴。
就他这副话里有话的样子,哪吒真恨不得当场把毽子踹他脸上。却只觉有凉凉的温度搭在自己手臂上。
“哪吒,你快去吧。我同你一起。”
回头看,幽蓝的眸子里深邃似海,似是忡怅,正怔怔地望向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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