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

-----正文-----

我做梦了。

在我成年之后，这是第一次做梦。

我梦见一个人类。

-

人鱼只有幼年时期才会做梦。

幼时的我在梦里，学会了前辈所留下的一切生活方式，她们教会我如何用指甲剖开鱼腹，挑选最好的地方，如何用歌声迷惑人类，夺走他们的生命，如何躲避灾难，如何活下来……

我独自长大，独自生存，在这广阔的深色大海中。

陪伴我的是鱼群，是珊瑚，是石头，是不断变幻的光线，是永不止息的海流。

我见过人类，在那漂浮于大海之上的船中。

我的歌声能迷惑人类，也能杀死人类。

人类的生命是人鱼的食物。

可是，在我梦见那个人类后，我又知道了，人类不只是食物。

在教会我生存之后就再没留下其他什么的前辈们，再次教会了我一件事。

人鱼一生，只会梦见一个人类。

那个人类，是属于人鱼的唯一的伴侣。

我曾经只有一个目标，活下来，如今有了第二个，找到那个人类。

我不断跟寻着那些船只，寻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见到那个人。

人类生活在陆地上，陆地不比海洋广阔，但生活了许多人类。

人类很少会生活在海上，有些人类，也许一生都不会见到一次海洋。

我想，我必须走上陆地，才能找到那个人。

-

我找到了那个奇怪的“人鱼”。

人鱼仇恨彼此，我们从不生活在一起，也不会见面，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去见她。

可是她有办法，让我去岸上。

-

她问我，为什么要去陆地。

我说，我梦见了一个人类，她就懂了。

“所以，你能让我变‍‍‎成‌‌‎‍‍人‍‍‎类，走上陆地吗？”

“可以，当然可以。但你需要付出代价。”

“我要给你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给我。”

“那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你每说一句话，喉咙就如被刀子割裂般痛苦，无论是站立还是行走，双腿都像是压在碎贝壳上，你的皮肤无法适应岸上的空气，每时每刻都会疼痛，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

她看起来像是悲伤又像是嘲弄。

“即使这样，你也想去找那个人类。”

“是的。”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类。

-

我到了陆地。

陆地确实不比海洋，我已经开始感到窒息，但我必须习惯。

我还无法站起来，还无法控制双腿。

为了像人类一样走路，我想我需要先耗费一些时间。

但是没关系。

-

遇见她，是在我走上陆地的第二年。

按人类的年龄算，那一年，她六岁。

属于人鱼的能力在逐渐离我而去，在那之前，我需要学会更多。

但至少，我以为我和其他人类已经很像了，可是她见到了我，却问我是不是一条人鱼。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说，因为我长得“漂亮”，声音却“嘶哑”，和书里的人鱼很像。

她说，她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发现我是人鱼的理由很可笑，但我也算是有了一位人类朋友。

比起人鱼，人类的成长很慢，很慢。

与她在一起，我能更好的观察人类的成长。

更好的，成为一位人类。

-

她给我看她的那本关于人鱼的童话书，哭着说小‎‍美‌‌‎人‎‍‌‍‎鱼很可怜，王子很可恶。

似乎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在人类心中，人鱼是美好的，纯洁善良的。

一点也不了解人鱼的人类。

我告诉她，真正的人鱼不是那样的。

她问我，如果是真正的人鱼，会怎么做呢？

我说，杀了他。

她说，杀得好，之后小‎‍美‌‌‎人‎‍‌‍‎鱼就能变回人鱼，回到海里。

“不，不会离开。”

“为什么呀！她已经杀了王子，她能变回人鱼了！她的姐姐都在等她！”

“因为人鱼是不会放手的。”

找到了，就要抓住，抓住了，就不会放手。

不能放手。

沉在鲜血中，浸在海水里，永远在一起。

就算他不爱我，我也不会让他离开。

这就是，人鱼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