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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人类终将走向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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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笑的时候,不笑也可以。

-----正文-----

雨、不声不响落下的雨,在尚无半个人察觉时,就已将整座城市包裹在朦胧水气之中了。

屋檐下的雨帘宛如银丝,与都市人不愿表露的细碎情感一起,将街道和住宅切割成一个个孤独的小岛。

今夜,在一间汽车旅馆住下时,我们成为少有忧郁的台北人。

由于台北的物价相对偏高,所以我只预定了一间不算太大的双人房,房间虽然很小,只是简单的陈设倒也算得上温暖整洁。

推门进入房间的时候,林雨时的衣服都已被淋湿了大半。

他抖了抖头发,水珠四溅,试图挤出一个笑脸转过头说:“以珩哥,这雨下得也太夸张了吧?看来这趟很不走运哦。”

“不想笑的时候,不笑也可以。”

我把湿透了的衣服摊开挂在椅背上,然后火速把有些发愣的林雨时塞进了盥洗室,“先洗澡,我一会儿再开空调,不要感冒了。”

林雨时茫茫然地站在出水口下,等我把浴室的玻璃门都拉上还没有转开热水。

这北七仔。

再次拉开浴室的门,我像操作换装人偶那样把林雨时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抖下来,然后在跨出淋浴隔间后转开了水,一气呵成的关门,最后是非礼勿视。

“以珩哥。”

林雨时的声音突然从扬起的水蒸气中飘了出来,我顿住脚步,本想转头,却又想起不对,所以只是在原地停下,“怎么了?浴巾和换洗衣服等下我会拿来给你。”

“以珩哥……”林雨时的声音突然变得好委屈,甚至我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水流声,总之,我觉得他好像在哭。

眼泪?眼泪。

滚烫的眼泪就这样掉在我的心上。

一下子忘掉了什么合适不合适,什么是否礼貌,什么好还是不好,我甚至忘记自己实在不应该随意对人家的家事评头论足,脑子里什么都剩不下,只觉得好可怜。

只觉得心疼。

转过身的时候,我看见林雨时正睁着那双眼睛无比委屈地望向我,似乎是迫切地、恳求地寻找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把好的东西给她,我只是想让她能够做正确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她有机会去选择,这样难道也是做错了的吗?难道真的是我错吗?难道真的是我害她没有办法坦然地回家吗?以珩哥,我真的错得离谱吗?”

林雨时越说越激动,热水哗啦啦地顺着他的头顶淌下来,灯光的照耀下,我不知道那之中到底有没有泪。

“BB仔,”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可喉咙里还是堵着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林小姐说得没错,她没有说假话,这个世界的确如是般艰难。和我所亲历的一切都近乎相同,不论是只想要稀松平常地活下去还是拥有所谓梦想,所有的一切就是如此叫人无力、痛恨、抓狂,却又还是不得不继续坚持下去。”

我吐出半口气来,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些、和善一些,可似乎效果不佳,“可是,你也没有做错,BB。或者说,我们任何人都没可能在二十岁时就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二十岁,你不管选什么,在日后看来都是错的。”

“可是如果没得选呢?”

林雨时靠在玻璃门上,雾气已经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别说表情了,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老妈那时候就没得选,虽然我连她的一面也没有见过,可是我听生下小孩后送弥月礼来的婶婶说,老妈年轻的时候成绩很好,在县里都可以排得上名号。”

林雨时说着叹了口气,他大概正仰起头,所以乌黑的短发把玻璃上的雾气擦出了一小块的透明。

“但是高中毕业之后,她没能继续去读大学,而是就这样嫁给了老爸……这一切好像也没有错,可是婶婶也说,在那个时候,台北就已经有许多活跃在政府工作领域的女性政治家了。”

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可是还没等我开口,林雨时就像竹筒倒豆子那样止不住地接着说下去了:“你老妈就是没能去台北啦,婶婶这样笑着对我说,哎呀,怎么和你提起那时候的事情,大概是因为现在你姐的成绩也这么好,叫我无缘无故地又想起云霞来了。”

云霞啊……我的思绪突然随着这个名字转了一大个弯,因为母亲叫做云,所以小孩的名字叫做雨。

在得到这个前情提要之后,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却也好像什么都变了。

原本淅淅沥沥连绵不绝阴霾的细雨好像突然之间被赋予了某种期待,某种来自母亲的,最纯粹的,对于生命的期待。

“所以后来,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对着姐姐说,我说,去台北吧,姐,不要留在这里。和我预想中的不同,那天我们大吵一架,在分开之前,我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林雨时顿了顿,“我说:姐啊,继续呆在台中你只会变成和那个母亲一样的人的,所以走吧!走吧!去台北!然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说了这样的话,心意却没有好好地传达到。

四年前的林雨时只有十四岁,但林雨晴那时也仅仅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在某一个瞬间,或许只听到了「走吧!别再回来!」这样的话,却没能明白说出这句话的林雨时当下,内心怀抱着怎样尖锐的阵痛。

这又应该怪谁呢?林雨晴吗?

或许不能吧。

就像是我,也无数次在分岔路口选择了连自己都知道并非最优的解法。

为了照顾父母,我放弃了继续留在岭南工作,或者是去北京、广州、上海的机会,而是回到了家乡。

我知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或许甚至称不上是明智,但当时的我确实对人生的境遇作出了如是的回答,这是我提交的答案,与正确与否无关,只是因为我觉得应该这么做罢了。

林雨晴当年心中所想、现在心中所想,我均不得而知。

只是她妥协了,不管是面对自己的人生还是林雨时,她不是没有选择,而是就这样放弃了做决定的机会。

这并非过错,只是,林雨晴丢掉寻找自己人生道路这回事,同样不应该是林雨时的错。

……

林雨时把脸贴在被擦出一小块透明的玻璃门上,看着我发愣,突然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以珩哥。因为老妈叫做黄云霞,老爸叫做林天佑,所以天空和云彩的组合,就是要下雨了啊。”

“原来是这样。”

我也笑了一下,也把脸贴在玻璃门上,用余光扫见林雨时的侧脸,“那我明白了。”

“什么?”

“林雨时,林伯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并不是希望天能够晴,而是舍不得象征着爱的结晶的雨停下来。作为天空和云朵的孩子出生的雨,如果可以永无止尽地流淌下去的话,是不是也意味着作为母亲的云也仍旧存在于天空之中呢?”

林雨时沉默了。

在长长久久的水流声中,终于,张开嘴吐出了一句简短到完全没有含义的,“啊……”

“人生是没有对错之分的,BB.”

突然,我擦掉了玻璃门上的雾气,试图把自己的思绪一起塞进去那样,在一个瞬间突然听见自己如开悟的僧人般想明白了什么大道理一样地说道:“不管情不情愿,人生都总会抵达台北啊。她不幸福,只是因为她还没找到自己的答案而已。”

“而你也一样,”我说:“亲爱的小孩,你也一样,不要逃避,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又是一阵漫长到几乎淹没时间的巨大沉默。

林雨时隔着玻璃耸了耸肩膀,发丝垂下来,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在哭还是笑。

我突然想起一段话,“循此苦旅,以达天际。穿越逆旅,直抵繁星。”

“在轮下?”林雨时问。

我笑了,“我不知道。”

“就当作是吧,”林雨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以珩哥,这是正常的吗?”

“是,”我点头,“这是正常的,任何人的十八岁都没有办法把任何事想得明白。”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理解这个世界呢?”

“我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至少,”我站直身子,“直到二十四岁为止,我也都还没有办法理解任何事情,想不明白很正常,至少,我像这样宽慰我自己。”

林雨时问:“事实上,台北是不是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或许是的。”

“那乌托邦,理想乡还存在吗?”

“……存在,”我点头,“即便有日海底地震淹没整座小岛,我仍然会在心中告诉自己,曾经有一个叫做林雨时的北七仔相信,我们活着,是因为我们还有台北,于是台北可以是天地宇宙万事万物间的任何一个地方、一件物品甚至一个人。我们活着,至少,我们仍然拥有台北。”

“……”林雨时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后问我:“我们会互相理解吗?”

“我不知道,”我诚实答道:“但是人类终将走向共识。”

林雨时笑了,这次我看得真切,“是谁的名言?我没听过。”

“周·沃兹基硕德·以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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