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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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手机,里面是一如既往的垃圾信息,没有一条是有用的。我没有朋友,自然没有人给我发消息慰问或者吹牛,我爸在病床上,脑瘫,我妈改嫁了,懒得管我。
蹦出来的消息一股劲儿翻到最底下,唯一记得我的银行提醒我在8:29分时出去消费了一个馒头和一杯豆浆,尾号4422支出2元,余额834.27元。
我拍拍额头,骂我百八十遍又忘记了把剩的钱取出来,明明现金用着心里才知根知底。
我随手稀里糊涂扯起旁边一件刚刚被我甩开的衣服,套在我身上权当外套,拿起钥匙,在衣服兜里翻出来张银行卡就往玄关走。
玄关有面镜子,我每次出门前都习惯性抬头看一眼。虽说我不在乎我的着装,但我还是勉为其难看一下我脸上到底有没有被我自己搞出什么血或者巴掌印来,免得吓着别人。
爱护社会你我他,文明靠大家。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唇色浅得没什么血色。深黑的头发搭着快到额头,是因为这个人没钱去剪头,自己又老是忘记剪头,直到头发扎到眼睛才算提醒,烦躁地两剪刀下去又剪出几个豁口。
我老是发病,发病的时候剪头发那完全叫狗啃。有一次队里的其他警察笑着端起自己的蓝沿白壁主席瓷杯,喝一口茶把沫子呸在杯壁,看我一眼语重心长说:“周述啊,好好捣腾一下自己,不然找不到女朋友啊。”
我也就只冷呵一呵。老子本来就是同性恋,这辈子找不到女朋友是定数,关我头发啥事儿。
不乏有女人说我长得帅,还有小妹子脸红巴巴地说我剪成那狗啃样儿都帅。
我瞄一眼说你拉倒吧,小姑娘家家胡扯,快干你的活儿去。
啧。皮相这个东西,我自己看不清楚,别人也看不清楚。千人千样,我不在乎。爱我的自然喜欢,不爱我的我揍得他满脸满鼻子血水他都抖不出一个爱字来。
我从不期待从我身边捞到一个人来爱我。
我自己都不爱焉巴屁臭的自己,谁他妈又会来爱我。
我打开门,用的力气有点大,劲风吹过。
我的头发就在我眼皮上蹭来蹭去地扫,扫把一样没个罢休。
外边真跟那个神经质的梦一样站着一个人,那个陈诉站在门前,想要敲门的手在空中悬停,眼里有一瞬间的错愕。
我吓一跳。
“杵我门口有事啊?”
扶着门关也不是开也不是,被他堵在门口进退两难。我心里急着把我的钱取出来,急得跟那钱有了小三儿马上就会拖家带口跑掉一样,语气冲且不客气。
陈诉抬手很快地对着我比了几个手势,没等我看清楚他到底在比划啥他就中断了手势迅速收回了手,脸上多了几分懊恼。
估计是想起来我不是聋哑人,不会手语。
我也才想起来他听不见也说不出话。
他打字很快,拿出手机很快地打下字递给我,我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最好还是耐心一点,握住手机松开眉头低头看,备忘录里写着:
“你好,我叫陈诉,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坐坐吗?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你。”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唐突又莫名其妙的邀请。“来我家坐坐”这句话不会出现在我的任何一个邻居嘴里,更不会出现在这栋楼里的任何一户人家嘴里。
大家都漠然地在彼此的人生路过,打个照面,甘愿匆匆充当着路人甲的角色。
我扯扯嘴角,对他挥挥手把手机递还回去,随口胡扯一个理由反手关上门把钥匙从钥匙孔里扯出:“有问题自己去问老太婆,我很忙。”
我不是烂好人,也不是一个好邻居。尖酸刻薄,冷漠,旁观者,这些都是那些搬走的邻居给我留下的标签。那我就没必要再为这个新邻居开先河。
手机递到他胸前,我发现他没什么动作。抬头看一看,他那双眼睛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感觉我今天真是脾气好极了,会愿意和他在这里你打两个字我打两个字地说话。
我把手机收回来,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打在了手机上,递给他。
他看手机很专注,我又一次借着这个空隙溜走。
银行不远,只需要下楼再下楼,下无数个破破烂烂的楼梯就会在路的尽头看到它。
我取了钱,顺路拐去买了菜。这个点儿菜市场收摊儿,剩下来的菜质量不高但是胜在价格便宜,我今天可能运气不错吧,买到了一颗完好的娃娃菜算了我两块三,捻了一溜儿猪肉六块,买了几个鸡蛋,两根尖椒,蒜葱,这个拿点那个拿点最后花了我十三块八毛。
十三块八毛能吃两顿,如果明天中午吃面,可以省省吃三顿。
我算着算着,往家里走。可能是吃了药,秋末初冬的太阳又好,我有点困,想打个盹。
弯弯绕绕一大圈到我家也就十几二十分钟路程,这也算是小县城的好。我原路返回,爬楼梯爬得我喘不过气。好容易到了我家那栋破破旧旧的楼下,沿着最后几步楼梯往上走,看到有个人影站在我家门口一直没动。
短短见他三次,我就记住了他的身型。
“你有站在我家门口的功夫不如去找老太婆啊。”
我真的不理解他的脑回路,他往旁边跨一步就是他家的房门,就算要等坐进去把门敞开等不好吗?非要站在我门口,给老子一天吓三跳,被讨债一样不爽。
我挺无语,对着他扯着嗓子大声说,话说出去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人家压—根—听—不—到。
我气笑了。
就在我偏头很没好气笑的这一瞬间,他站在楼梯的最上方,似有所感转过身。
落日的夕阳在这一刹那落在他眼睛里,是两枚对折的太阳。
陈诉看着我,对我轻轻笑一笑。
这座城市的阳光照在破旧的水泥地板上是断壁残垣的衰颓感,我无数次嗤之以鼻。只是这一瞬间,我觉得它居然能有这么耀眼,落在一个人身上能绽放出这种光彩。
他没有说话,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他这一刻其实应该想要说点什么。
因为他的眼睛在说话。
陈诉抬脚向下一步一步走,伸手很自然地来接我手里拎着的几大袋子菜。他的手指从本就不宽的袋子拎口穿过,明显地蹭过我的手指从我蜷曲的指节上顺走。
我皱着眉头强忍不适后退一步,退下了一节楼梯又矮了他一头。
我瞪他,他却还是嘴角带着一抹笑,望着我。
我总算慢一步于黄昏时接收到他滴滴滴滴响了一天的雷达,雷达的每一声都在静穆的世界中悄悄地示好。
要进来坐坐吗?
陈诉唇瓣动了动,无声地对我说。
我蹭蹭蹭向上直冒的火气被他的笑和一句无声的唇语就这么抚平。
很奇怪,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对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我这样易怒的火山也会有一天因为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而蓦然平息。
我向上跨,他就向后退,直到我和他在台阶的尽头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我看他就不需要抬起下巴,只需要微微抬起眼睛。他比我高半个头,垂下眼帘看我的时候眼尾深邃的痕迹就很明显。
陈诉拿出钥匙插进门锁里,推开了被我无数次砸过的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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