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河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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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庭柯受的伤自然不止手臂上那一道,沈木河背他回卧室时,看见胸腔下的长刀疤,狰狞的一条,当时是什么情况他难以想象。
一瞬间,他想到如果他离开了柯布,他应该怎么办呢?世界上唯一一个最后的亲人,额吉死前也让他好好听话的人,带着自己一路走到现在的人,过往种种,烟云一样模糊他的眼睛,他想他是太没用了。
“在奉天还好吗?阿木。”
沈木河慢慢平静下来,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瓮声瓮气:“好的,有沈有顺和小山,你又走吗?”
谢庭柯把窗户打开,屋子里亮起微薄月光,他躺在小小架子床的里侧,拍了拍让沈木河也躺上来休息。
“上个月你生辰,我没能回来,可惜这次也待不长,要去北平。”
沈木河爬上床躺着,盯着帐子发呆:“还有仗要打吗?我能不能去?”
“可以,”出乎意料的回答,谢庭柯侧过身看着沈木河布着月光的侧脸,但又摇头:“但那里很危险,很复杂。”
事实上,他如今也只是一个给上将军官们打杂收服下级的杂兵而已,这个宅子也不过是他帮督军挡了一次刺杀得来的,太多人汲汲营营此道。说来讽刺,他身上大多伤并不是报纸上所谓的“洋人军”的爱国战争打来的,而是和那些各自为营的下级兵匪斗来的,那些兵只是有一张军服的皮,进了城烧杀抢掠什么都做得出来,要打仗就往天上放炮,看见敌人就跑。
只是这些都太复杂了,说给沈木河也是无用,他只能尽可能让沈木河脱离--奉天城也并不安全。
“你想去吗。阿木,北平很不一样。”
也是他自己私心作祟,原来离开一个人之后才会彻底明白那个人的意义,他总是做梦梦见沈木河,在这个最容易开情蒙的年纪,他也曾梦到许多不可言说的旖旎心思,往往醒来后都想起当初温泉河底,少年春心萌动。
沈木河眼睛一亮:“当然!我要去!小山也说自己要去北平呢!”但是他又担心起来:“可是翠萍怎么办呢,王大娘刚刚去世不久。”
翠萍的事沈木河在信里给谢庭柯说过,翠萍当初被回谢府的谢正民看中,怕老太太发现偷了钱绑回了东郊买了宅子安置,后来迷上鸦片“红土”,把钱都弄光才被谢庭柯他们找到。翠萍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好了之后一直帮沈木河打杂。
本来如果要查火灾翠萍难以逃脱,不过因为当时局势的问题,奉天许多有钱人地主都跑了,李有德也不在乎自己的宝贝儿子,带着一堆姨太太跑了,如今的宅子还空着,时不时传言有鬼。
“阿木,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路,我们不能帮他们自己做决定。”
沈木河若有所思:“好。”
第二日一早,谢庭柯便让司机送沈木河回去,自己则和三子打理完南郊的事再去诊堂找他。而沈木河昨晚和谢庭柯聊了聊,今日便心情颇好,回到仁义诊堂的时候刚巧李知山也在,李知山知晓沈木河要去北平也是高兴不已。
他中学毕业正好想去北平求学,只是家里二叔去世了,自己经济越来越艰难,如今也是靠一些要好同学接济,去北平不仅能求学,还能寻寻赚钱的路子,和沈木河一拍即合,匆匆约定便回去收拾东西。
沈木河给猫留了许多米粮,便去翠萍家里找沈有顺,翠萍因为之前的事生了病,性情也变了许多,这些年出落成大姑娘还自顾自把自己的头发剪了,让王大娘气得病一场。
因为王大娘去世,葬礼操办便是沈有顺帮忙,沈木河进去的时候刚巧看到一片狼藉,地上乱成一团,桌子椅子被摔倒,连灵堂牌位也倒在地上。
“翠萍?沈叔?人呢?”
找不到人,他帮忙收拾了院里,不一会沈有顺就和王翠萍回来了,沈有顺倒还好,只是自顾自抽烟,翠萍却脸上手上有伤,她头发短短的,衣服也有几个破洞,看起来和男孩子一样。
沈木河被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沈有顺看着他来摆了摆手:“那群没心没肝的!想吃绝户!被我和翠萍打走了!烂心烂肺的!”
翠萍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微微笑了笑安抚沈木河:“没事的阿木,那几个远房亲戚硬要我嫁人,我把他们都打跑了,只是这几日住不了这里,要麻烦你和有顺叔了。”
“什么?王大娘的葬礼还···他们怎么这么过分!”
“这个世道,好人死的早!坏人都长命!对了娃,你昨天去南城门帮老赵,没出事吧!”
沈木河眼睛亮起来:”忘记给你们说了!柯布回来了!就在东郊靠河的宅子里,他过几日要去北平,我也一起去。“
“啥?北平!不行!那么危险!”沈有顺不赞同。
“柯布回来了?”翠萍却提起几分兴趣:“我能一起去么?这里我是呆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柯布今天下午会来诊堂,可以问问!”
三个人回到诊堂时还刚好是午时,诊堂门口停着昨日那辆接沈木河的车,院子里正站着谢庭柯和三子,谢成,这两个人都成熟不少,看见沈木河打招呼。
“阿勒,三子,你们都回来了。”
谢庭柯正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听见沈木河的声音回过头,礼貌地朝沈有顺和王翠萍问好。
“阿木这段时间托你们照顾了,特别是沈叔。”
沈有顺听着不高兴:“你个崽子出去一圈变了样,不会又要塞钱给我?我老头子可不需要!阿木跟我姓,是我半个儿子!你要带他去北平,先得问问我。”
谢庭柯微微笑着,眼神里慢慢冷了冷,只是那股冷气还未化为实质就消散,被王翠萍看在眼中。
“我知道,这不是就来问你老爷子了么?阿木需要上学,需要安全,我可以。”
言下之意,你不行,乖乖把阿木给我。沈有顺更气了,烟管在石桌上敲,正要开口骂,沈木河却道:“柯布,沈叔,先别吵了,你们不吃饭么?我饿了。”
空气里的气氛轰然消散,谢庭柯点点头让三子去再搬张桌子吃饭,沈有顺也哼了哼,自顾自撂了烟枪去泡茶。
饭盒是谢庭柯带来的,都是大饭店打包过来的,掀开盖子就香的不行,沈木河馋得都不在意两个人吵架了,谢庭柯看着他吃饭,自己不紧不慢地夹菜到沈木河碗中。
吃了一会,沈木河才想起来:“对了柯布,能带翠萍去北平么?”
谢庭柯一顿:“为什么?”眼神却是看向另一边的王翠萍。
王翠萍道:“这里呆不下去,我还有积蓄,可以去北平做生意,进工厂和我娘一样当女工。”
她眼神黯淡,沈木河没注意,谢庭柯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沈有顺不高兴:“娃我问你,去了北平,吃什么住哪里,你都能搞定?”
谢庭柯点头:“当然,阿木想上学可以让他去,想继续学医也能给他开医馆,有危险我第一个上,出了事我帮他扛,您还不放心么。”
他千里迢迢从索图到奉天,沈木河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这次一别一年多载,让他对外面世界看得更真实清楚,对阿木也更加难以舍弃--沈木河不在他身边,他睡觉都不安心。
看着谢庭柯认真的眼神,沈有顺终于叹口气慢慢点了头,沈木河立即就开心起来,给沈有顺倒茶:“叔别担心,有柯布呢!一有时间我就回来看您!”
沈有顺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想去!娃娃,外面不比奉天!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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