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河城门助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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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新革命大成功!新革命大成功!”
报童不嫌热地挥舞手上的报纸,民国四年的夏日似乎来得特别的早,就连冬日也只飘了几场雪,便不再下,反而春雨两场便热了起来,四处的老人都说这是要干旱的兆像,六月刚刚冒出个头,便热得穿起汗衫。
奉天城除了越来越多从南城门回来的伤残兵,茶馆和小贩依旧热闹,连报童也跑得勤快许多,但匆忙的人群早已倦怠,只是不耐烦的挥手,继续自己的事了。
这几年的兵和仗打得太频繁。一会是奉系直系,一会是大总统,一会又是朝廷,这些日子似乎又打了甚么仗,死了甚么大人物了。
大家似乎都喜欢“闹革命”,到底闹出个什么也不晓得,只是闹得一年比一年难挨,一年比一年死的人多,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连“关心时事”的茶摊李老头,也只是在贴着“禁谈国事”的字报下面抽大烟叹气了:报纸上写了呢!人太多啦!四万万人一时半会死不完呢!
李老头扶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瞥见身侧刚刚跨步小心翼翼往摊子里去的马褂袍子少年,就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砸吧嘴喊起来:“小山!咳咳,怎么这么久没看见你啊。”
嘴上是不高兴的,眼睛里却是笑着的。周围许多坐着喝茶的老头老太太闲汉们也都笑起来。
“是啊!怎么这么久都没来啊,还有阿木呢,那孩子怎么也没来啊。”
“去去去你个闲汉一边子去!小山到大娘这里来!带点粘糖回去给阿木,这个年纪最贪甜呢!”
“小山哥,上次给阿木哥跟我讲的话本还没讲完呢,我三姐也想听。”
那刚想偷偷去茶摊后厨的少年只能无奈地停下,只是一双灵巧的眼望了望四周,喊了几个叔婶的名字便把李老头拽进了茶摊后面,颇不高兴。
“老李,你想干什么。”
那少年正是李知山。当初他和阿勒随着自家二叔一起来了奉天,没成想阿勒丢了,自己只能随着二叔走商,好在他后来找到了阿木尔,便自己一边留在奉天上中学,一边和阿木尔学学做生意。
也是他家里有几分积蓄才如此,沈木河便不一样了,自谢庭柯走后,他的病慢慢好转,好了后和沈有顺认认真真学了医,再遇到李知山才又捡起书本,如今医术挺好,连带着仁义诊堂也有了几分名声,不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倒是沈木河慢慢长开的样貌,说起西郊长得顶好的少年,沈木河却是独一份的。
只是这面相也引来不少麻烦,叔婶的提亲牵线络绎不绝--而如今不过民国十三年,谢庭柯走了一年有余,沈木河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而已。
说亲的多了,原本西郊常去的茶摊沈木河也不愿意去了,只是让李知山代他去拿茶,没成想这一来还是没能逃过,李知山也懊恼得很,他急着去找同学呢。
“小山啊,阿木还义诊不。”
“不义诊了,去找有顺叔去,阿木忙读书呢。”李知山不耐烦,拿了预定好的茶就要走,老李头拉住他。
“哎哎哎等等!不是我有什么事,南城门不是进了许多伤兵,阿木能不能去帮个下手?隔壁老赵也在,那娃娃知道的!忙不过来人手啦,这不是想起阿木了嘛!你回去说说!”
说起这事李知山才认真起来,点点头应了,又忙着回去送了茶,只是他这几日忙着中学毕业,实在记性不好,送了便忘了,第二日休息日早上起来才想起,只好又往西郊跑。
穿过大街和几条弯弯曲曲的巷子,一道窄窄的朱红色门扉上挂着“仁义诊堂”四个红字,字是沈木河写的,方正飘逸,只是看的有些稚嫩,李知山推开门,还没喘口气喝口茶水,就看见一院子的野猫跑过来蹭他的腿。
“阿木!把你家这些猫都赶走!”
声音惊走几只院中树上的花雀,常年蔓延着浓浓苦药味的房屋里,打碎花帘子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白肤棕发蓝眼的少年,一身月白色长衫,拎着一大壶茶水和杯碗,四平八稳地往桌子上一放,此身一来,猫都不去蹭李知山了,飞也似地往沈木河身边跑,一院子都是猫叫声。
沈木河兀自取了几个大碗,拌了些饭菜,蹲在院墙种着药材的泥土边上喂猫,猫有了吃也不再叫,沈木河就极其有耐心地看着,把刚刚喝完一盏茶的李知山也忘却了。
“阿木?沈木河!”
“啊?你喊我?什么事啊小山。”
沈木河回了音,手里还在摸猫的头,显然心不在焉。
李知山无奈。他把老李头的话说了一遍,果不其然沈木河应了--除了谢庭柯越来越少的信,也只有这些猫沈木河在乎了,哦,还有有顺叔和翠萍。
沈木河全然专注着,这些猫让他想起小羊和草原,他甚至会给猫接生,知道它们喜欢吃什么住在哪,他也从来不干涉猫们的行动,这些猫吃完了东西就会跑走,饿了再来。
“阿木,柯布还没回信么?”李知山没课,索性坐下来和沈木河聊聊天。因为容易生病的缘故一整个冬天沈有顺都不让他出门,虽然确实有效果,沈木河的身体好了不少,一年都没有生病,但是也把沈木河闷得不行,性子都绵稳了几分,除了春日出去走了走,夏天来了也嫌热不怎么出门。
“没有,”沈木河失望地摇头,“除了过年那一封,就没来过了,报纸上都说打赢了,‘共和’‘独立’了,却也没见有信。”
“肯定没事的,他当初和春二叔一枪一个豹子!我还记得呢!”
想起这些沈木河也笑起来,站起身去房间里拿了药箱,捡出一个方子来。
“你之前的咳症,喏,抓这些喝就行。”
李知山抿嘴想拒绝,看着沈木河又只能无奈收下,他在中学读书,学了许多新的思想和知识,自然不信中医,怕沈木河又要问他学堂的事,他连忙道:“老赵叔去的就是南边城门头上一窝子兵的那里,你知道的!今日时间也不早了,阿木你不如去帮帮忙,我那天去看南城门好多伤兵呢,我先去找同学了啊!”
沈木河看着人走远,也毫不生气,慢慢理好自己的医药箱,随手裹上一本之前李知山送他的《西洋医学杂论》,留了张纸条便往东郊走去。
今日天气颇好,只是依旧晒人,空气里有着西郊特有的闷热酸臭的味道,许多车夫和跑堂的乞丐聚集在阴凉下,只是沈木河走过去,便许多人和他打招呼,春日的时候沈有顺带着他义诊过,也认得许多叔叔伯婶,听起他去帮东郊的诊堂义诊,便说起许多“新闻”来。
“南城门好多兵呢,血呼啦查的,好的人没回来!嗨!关外还在闹呢!”
“阿木,你去可得小心点!那些都是兵匪,没脸没皮的油子!前几天还闹着呢。”
“多谢李婶!我知道的!”
这几日沈木河都没怎么看新闻,一是忙着看书,二是翠萍的娘生了重病眼看好不了,要不是今天沈有顺去了翠萍家,他也没时间去东郊,好在赵大夫他认识,应当没有什么事。
一年匆匆的过去,沈木河年纪长了,高了也沉稳了,他听得懂奉天人说话,会习字和读书,只是一打眼神情心性,依旧是初长大的少年,就连比她小一岁的李知山也忙着和同学办报纸呢。
沈木河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不想娶妻,他只是在等一个人回来,潜意识里,那个人回来,他就知道了。
没坐黄包车,他整整走了一个钟头才到了南城门,惹得脸上直冒汗,后悔还是应该穿褂子的,只是沈有顺迂腐,只喜欢给他做长衫。
沈木河异色的头发在直射的阳光下透出几分隐隐约约的金,惹得几个靠在城墙边躲阴的兵痞子看他,吐几口唾沫,骂出一串囫囵的脏词。
城门口搭着一个简陋的凉棚,两鬓斑白的赵濯明正在搭着一个人的腕诊断。赵濯明是奉天少见的这年头极其有名声的中医圣手,沈木河答应来,也是因为来帮助也是一种难得的学习。
等他把东西放下,赵濯明已经诊完了病人,嘱咐沈木河去舀一碗旁边的金银花水。
“赵叔,这些人都是中暑吗?则英呢?”
赵则英是赵濯明的徒弟,今日被入驻奉天的陈师茗拉去就诊,沈木河听了点点头,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帮起忙来,一直忙到日头偏西才得了闲。许多喝了解暑汤的兵就地坐在凉棚里,沈木河一边帮忙,一边也听了不少关外的形状。
“北平可大了!那城墙里不少人,还有皇宫!以前皇帝老儿就住里面。”
“吹吧你,俺们都住在泥墙外边,哪里见得了皇宫!”
“嘿,俺是没见过,别人见过啊!”
“少扯几句吧!诶,这个哥儿长得真好看,眼睛怎么是洋人一个色儿啊?”
沈木河在一边帮赵濯明针灸,也不知怎么这些人注意了他的眼睛,又是惊又是奇,几个痞子忽然说起荤话,哄笑声一片。
“那洋人可见啥都来,我可见着了,一个洋人穿着,奶都露出来半边!”
“嘿哟!”
“洋人就喜欢这样的!唉,也不知道洋婆娘摸起来啥感觉!”
“就你?做白日梦去吧!”
“嘿你瞧不起谁呢!我爹可是秀才!我这次回来就是娶媳妇的!”
“黑子刘要娶媳妇!还是洋媳妇!哈哈哈哈!”
话越说越没边,沈木河好不容易把针下了,就见着这些人说着起哄,叫“黑子刘”的脸气得通红,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抄起东西要砸人,沈木河吓了一下,那板凳朝着赵老爷子的方向,赵濯明还在一边配药呢,他想说什么,但黑子刘力气大,周围人劝也不听。
“你们都别管!老子砸死他们这群编排我娘的夯种!”
“谁怕呢!我之前就看见你娘钻别人屋儿了!”
“那人还是个洋鬼子,蓝眼睛高鼻子的,比你爹好看多啦!”
“哈哈哈哈!”
忽然间黑子刘却发了难,扛起木条凳就要砸人,一群人轰然要打起来,沈木河忙忙往后退,也不知怎么挨了几脚,莫名也被砸了几下,好在他反应快从里面挤出来,白白蹭了一身脏污。
彻底打起来了沈木河也管不了,赵濯明见他没大碍就去了兵头子那让人来拦,城门口打起来倒是围起来不少看热闹的,也有不少人看见沈木河的眼睛,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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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人物会慢慢成长改动,时间线略微复杂,等我慢慢修慢慢写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