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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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三爷离开锦城的消息,没两天便传开了。
世道好的时候,人人有钱赚,有饭吃,有处消.
遣娱乐,自然都心平气和,也没有人闲到主动打破平和的状态。
可如今世道不好了,我家挣不到钱,便也见不得你家好。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不上道原则,锦城小门小户家的矛头,逐渐合并,集中到了胡家。
三爷在城里有几家商店,售卖服装、首饰、食品、各类日用品,前几年,也都是锦城门可罗雀的热闹地方。
这几年生意虽清淡不少,好在太平。
这几日,似乎好些人都过腻了这闲暇的太平日子。
大白天,各种三教九流人士集中在胡家商店,先是小偷小摸,大庭广众,也不避着人,被抓了也不躲,更不恼,明儿个接着来。
商店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没什么损失,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曾想,闹事的变本加厉,见你不管,开始打架,砸.场。商店经理实在镇不住了,只得去搬救兵。
常喜得到消息,赶到商店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他都没来得及换下戏服,便匆匆赶来。
“都砸坏了些什么东西?”常喜问经理。
经理上前汇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砸坏了两个琉璃镇纸,还有那边一块玻璃台面。”
常喜顺着经理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整面玻璃,砸的稀碎,玻璃渣掉了一地。
“人呢?”常喜接着问。
“给扣下了,在里面。”经理见常喜没有接话,继续问道,“常爷,要进去见见吗?”
“我见那不干净的东西做什么!脏了眼睛。”常喜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在场的全都哑了声音,没一个再敢出声的。
“现下三爷不在家,家里用不着那么些人,明儿起,多支些人到各处商店、铺子,再有人敢来捣乱,见一个,打一个!都别给我手软!”
常喜在胡家这些年,三爷把他保护的很好,从来只让他干自己想干的事儿,旁的,没让他操过半分心。
跟着三爷的人,平素见了面,尊称一声“常爷”,其实也没见常爷出来吆喝过,今儿个,都是第一次见识。
四下沉默的紧,连个点头的动静都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常喜走前两步,看着经理,“三爷养你这些年,没亏待过你,出了这个门,你也算半个胡家的人,给我打起精神来,别给三爷丢了份儿!”
“那对琉璃镇纸,让他们照价赔偿,一毛钱都不能少!”
说完,转过身,挥了挥袖,大踏步的走出了商店。
走到商店门口,常喜突然驻足,他回过身,抬头看着高高悬挂着的招牌,商店的招牌,三爷的招牌,不能砸在他的手里。
常喜出手后,安静了一阵。想来都是欠的,不打不识相。
常喜照常回了戏院。
听戏的寥寥,打赏的更少,常喜还是认真的演好每一场,毕竟,这是他的热爱。
夜里,常喜演完出,换了衣裳,卸了妆,和师兄在后台盘点着开支。
戏班入不敷出多时,养人,开销,花的都是胡家的钱,常喜想着如何再创些收入,好给三爷减些负担。
“明儿个起,让那几个小的,去找找有没有跑堂的活,大的可以去拉车,都别闲着了,谁都没义务一直养着咱们。”
“正是这么说着呢,”师兄应和道,“我也正打算和你商量,大家能出去干活的,都出去干活,唱戏都在晚上,不耽误。”
片刻沉默后。
“三爷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师兄问他。
常喜停下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摇摇头。
“你也不容易。”
“嗨,我这就动动嘴皮子,哪能跟三爷比啊。”说着,又深深蹙起了眉。
“师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后台的安静,跑进来的是小师弟。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不着急,慢慢说。”
“门口来了个男人,挺高大的,说是来听戏。”
“听戏?”常喜重复了一遍小师弟的话。
“这大晚上的,听什么戏!不会又是来捣乱的吧?”师兄有些着急,慌忙站起身。
“先别着急,”常喜按住了师兄,转头看向小师弟,“看清长什么样子了吗?”
“看不清,戴着帽子,帽檐压的特别低。”
“我去看看。”常喜说着,往外走去。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师兄有些不放心。
“不用,没事的。”
常喜缓步走出门,走上戏台。
观众席坐着一个男人,帽子拿在手上。他穿着黑色衬衣,头发尽量显得整齐,西装外套搭在桌子上。
观众席没有灯光,只有戏台上,打着一盏灯。透过微弱的灯光,常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轻声问道,
“先生深夜来访,想听什么戏呢?”
“随意,你唱的,都爱听。”
“我这都卸了妆了。”
“没事,你怎么样,都好看。”
常喜正了正色,清了清嗓,唱起了《春秋亭》选段,
“人情冷暖凭天造,
谁能移动半分毫。”
一曲唱完,台下的人,鼓起了掌。
“怎么回来了?”常喜问他。
“听说家里乱了,回来看看,”男人说着抬起头,“辛苦你了。”
“怎么不去家里等着?”
“去了,见你不在,想你了,就过来了。这么多年,还是只能追着你跑。”
常喜走出后台的第一眼,便认出,台下坐着的是三爷。自家男人,怎么样,都是能认出来的。
戏院为了省电,晚上早已不再灯火通明,只微弱的灯光,打在常喜身上。
三爷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站在台上。
多年前,三爷刚来听他唱戏时,戏院常有些来闹事的,常喜从不惯着他们,拽着人的领口一顿呵斥。
他在三爷身边多年,流血、流汗,都没少见,却鲜少见过他流泪。他只道是,胡家少爷看上了他的皮囊,怎知三爷爱惨了他的性子。
想着想着,三爷竟热了眼眶。
常喜见不得他这样,赶紧跑下台,抓起三爷的手,“你别给我来这套,我不喜欢男人哭哭啼啼的,听见没有。”
三爷撇着嘴,笑出了声,“好,都听常爷的。”
“走吧,回家。”
“好,回家。”
常喜拿起桌上的西装外套,抖落了一下,支了起来。三爷转过身,背对着他,常喜熟练的替他穿上外套,又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这个背影,给了他太需要的安全感了。
此时此刻,魁梧的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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