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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名为一叶的刀客

-----正文-----

一夜风雪初息,万籁俱寂。

“扑、扑……”

快到了。

一叶停住脚步,提刀的手握住了刀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不停歇,一叶便不停歇地走了三天三夜。雪停时,积雪已经没过了一叶的双腿。

前方那人不是一叶这段时日见过的第一个人,却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活人。

待那人走近,一叶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瘦削干枯的脸,是一张属于老者的脸。

一叶提刀的手动了动,将锈迹斑斑的近六尺长刀移至身前。

那老者停在一棵枯死的古树下。

一叶站在原地望着老者,老者也注视着他。

半晌,老者先开口了。

“这雪下了三天三夜,总算是停了。”

一叶没有接话,他本就不是很会说话的人。

“返回吧,年轻人,别再往前走了。”

“我已走了三天三夜。”

“你可知前面有什么?”

“这是自然。”

老者没再说话,一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但他得快些到那里去,再快些,更快些。

一叶单手将长刀提起,钝化的刀尖离开了积雪下的泥土。他没必要与这怪异的老者多说,若是阻拦,杀了便是。

“执念太深,伤人伤己啊。”

老者突然又开口了。

一叶提刀的手突然顿在原处,整个人停在原地。

他的身体动弹不得,是这个老者做的。他这才发现,老者竟站立于雪层之上,而四周毫无脚步的痕迹。

“要杀便杀。”

“呵呵……”

“你笑什么?”

“我不会杀你,我从未杀过人。”

“可笑。”

一叶平生最为厌恶的,不是满手鲜血的嗜杀之人,不是奸淫掳掠的凶恶之人,而是那些高呼道义却虚伪至极的“正义之士”。

“你最好杀了我。”

“我说过……”

“你不杀我,我便一定要杀你。”

老者又笑了。

“你也杀不了我。”

一叶无言以对,因为老者说的是事实,而他此时仍被定在原地且寻不到任何原因便是最好的证明。

老者见一叶闭口不言,也没再说什么,似是在等待一叶先开口。

仅仅过了片刻,一叶便按捺不住了。平日里他其实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只是这次与以往情况不同,他必须快些到那儿去,不能再白白消耗时间。

“你想怎样?直说吧。”

“我不想怎样。”

“那便放我过去。”

“你为何一定要过去?返回吧,返回吧,别再走了。”

“不,我不会返回,有一件要紧的事,我一定得去做。”

“唉……执念太深,于你,于他人都算不得好事。”

一叶莫名从老者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惋惜与无奈。

“不是执念,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老者又是一声叹息。

“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者不回答,只是如一尊雕塑般立在古树下,皱缩的皮肤如同身后古树的树皮一般。

一叶又重复了一边,老者依旧不回应,这让他开始有些焦躁了。

“你这样做,有何意义?还是说只是喜欢耍人玩?”

一叶感觉到老者正望着他,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目光。短暂的沉默后,他以为老者不会再回答他,老者却缓缓开口了。

“怎么会?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往前走罢了。”

“嗤,我若执意往前呢?”

老者又不答了,随后便又是叹息。一叶想,这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的通病。

“你的刀,锈了。”

“……它还能杀人。”

“的确……你听见了吗?”

苍茫寂静的雪原不知从看不见尽头的何方,缓缓响起如泣如诉的风声,下一瞬又好似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逐渐凄切,逐渐靠近,遮天盖地。

一叶的身体突然能动了。他立刻放下刀,皱着眉环视着雪原,而那哀怨的风声几乎已经到了他的耳边。

在雪原行走的那三天三夜,一叶没觉得冷,可这会儿整个人却由内而外地发冷,如坠冰窟,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握紧刀柄,将目光投向老者,老者低垂着眉眼,恢复了那副静默的模样,不看他,不说话。

在一叶冻僵之前,那风声突然消失,一道歌声自苍白的天边缓缓响起。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1】

是很好听的年轻女声,如山间蜿蜒的溪流、丛间跃动的流莺,只是隐隐有一丝熟悉。

“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2】

一叶的手突然失去力气,握不住刀。那把锈刀便直直落下,砸进雪里,‎‎‌‌插‍‌‌‎‎进‎‌‍‍土中,刀上斑驳的暗红铁锈粘在了积雪上。

歌声停了。

一叶眼前一晃,老者竟到了他身前相距不到一尺处,脚边便是他的刀。

一叶没有后退,直视着老者黑洞洞的眼眶。

“你在……流泪?”

老者干枯的脸上显露出复杂的神色,似惊讶,似同情。

“什么……”

一叶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脸颊,指尖传来湿润之感,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

“你仍执意往前走?”

“是。”

“罢了罢了……你且去吧,我不再拦你,只是届时别后悔才好。”

“我从不后悔。”

老者再次垂下眼,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雪原中,寻不到一丝一毫他来过的痕迹。

一叶草草抹了把脸,弯腰提起长刀,准备下一刻后脑却如遭重击,剧烈的疼痛与晕眩感一齐涌上来,让他眼前一黑,面朝下,倒在积雪中。

无边的黑暗中,一叶看见了一座塔。

那是一座很高的塔,即使说它有百丈高,一叶也是信的。

高塔的四周漂浮着许多外表灰色,形似柳絮的奇怪小物体,一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心底一颤,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恐惧与绝望。

那高塔的周身渐渐泛起红光,令一叶心中绝望更甚。

不,不行,不能再等了,要快些走……

一叶向高塔所在之处奋力跑去,不断运气,用轻功加快脚步,却怎样都无法靠近。

下一瞬,高塔底部燃起了火焰,火舌顷刻间窜起几丈高,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大口吞食着高塔,升起的浓重黑烟让整个高塔在一叶面前开始模糊不清。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在吗?走水啦!”

“呜呜……阿娘,阿娘!你在哪里呀?我想回家,我好怕……”

“我不想死啊!饶了我吧!我娘病重无人照顾,行行好,各位大人放过我吧,我不能死啊……”

“爹!不要杀我爹!求求你们,不要……”

“咳咳……有,有人吗?咳,好呛……”

灰暗低沉的天空重重地压迫着雪原,密集的大片雪花急速地降落着。一叶睁眼时,眼前只余下不断变换的白色雪影。

然而那座付之一炬的高塔,‎‍‌‎‌男‍‎‌女‎‍‍‌‎老少痛苦的哀嚎,灼痛双目的火光却仍然映在脑中,挥之不去。还有,还有什么……

一叶将刀插入雪中,破开雪层下的冻土,使长刀稳当地杵在地上,抬手揉了揉仍有钝痛感地的后脑勺,试图让自己回想起些什么。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过雪原的目的。

被烧得焦黑、只余骨架的七杀塔,围着废墟、阖着双眼、拨着佛珠、诵着经文的无悲寺和尚,窃窃私语以表同情的旁观群众……

难以遏制的愤怒与憎恨席卷而上,一叶双目泛红,猛地拔出刀,砍向地面,五尺长刀生生插入过半,留下深深的裂缝。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那是七杀塔。

一叶双手拄着刀,脱力般跪在雪中,身体微微颤抖。

那些人……能安息吗?

“一叶?”

是谁,谁再说话?

“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这名字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记不得了,不过是取自这里的一叶。”

“啊,那你有没有个姐姐妹妹什么的叫‘一花’?”

“并无。”

无悲寺的和尚说,惨死的人怨气深重,不能安息,将化为厉鬼,向人索命,最终堕入地狱,不得超生。

身后忽有风声,一叶侧过头去,又是那先前的老者。

见一叶对他不予理会,老者也不甚在意,只是问道:“在这片雪原中,你可曾见过其他人?”

一叶垂首不答,老者便自顾自地替他回答。

“还是见过吧,只不过全是死人。”

“你可知他们是怎么死的?”

一叶本不愿再回应,老者却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夺了他的刀,平稳地站在他面前沾染红锈的雪上。

“把刀还来!”

“你可知,他们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与我何干?把刀还来!”

一叶单手奋力一撑,从雪地中窜起,抓住刀身,试图抢回他的刀。那老者却状似随意地握着刀柄,站在雪层之上纹丝不动,任凭一叶使出多‍‍‎‎大‌‍‎‌力‌‎‌‍气,也不能拉动丝毫。

老者一手握刀,一手抬起,朝着一叶漫不加意地一挥,一叶立刻被掀出几尺远,在积雪中砸出一个坑。

“你这刀,钝了。”

“但杀人足矣。”

一叶握紧拳,缓缓从雪坑中爬起,再生不起夺刀的心思。

老者枯瘦的手正抚摸着长刀钝锈的边缘,闻言顿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你并非嗜杀之人。”

“……”

“你走了三天三夜,这雪原上所见的无数死人,却皆为你所杀。”

一叶愣了一瞬,随后冷笑一声。

“被我所杀?那想来这都是些假仁假义、阳奉阴违之徒。”

老者静默不语,对着一叶的方向,将刀扔给了他。

一叶接住刀,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身前的老者,见他并无任何动作,便不再看他,准备继续前行。

“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再向前了。你已经知晓,我并无恶意。”

“是,可我得说,我必须走下去。”

老者沉默片刻,复开口道:“你并非嗜杀之人,却妄想以杀证道,你可知你证的是什么道?”

“修罗道。”

一叶不知怎的,竟从这老者的语气中听出浓重的悲哀,以及一丝痛惜之意。

“入修罗道者,人人得而诛之!为世间道义所不容!”

一叶停下脚步,偏过头望向老者,有些诧异,随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道义之所以为道义,不过是人们这样称呼它,何况今世何来这所谓的‘道义’?”

“人人得而诛之?无妨。”

他向老者抱拳行礼,身影在怒号的风雪有些模糊。

“你将不得善终。”

“七杀塔故人,无一得了善终,我亦当如此。”

老者黑洞洞的眼眶缓缓流出两行泪,微微躬身后,阖上眼皮,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一叶举起刀,劈向大地,锈红的刀光拔地而起,将老者连同无尽的雪原一同斩开。

刹那间,风雪消散,老者的身影一晃消失,雪原随即崩塌。

唯有那手握锈红长刀,身着破旧黑斗篷之人,仍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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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出自李清照的《蝶恋花》

怕被自己删了,存个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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