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带上七尺剑和殿下送她的玳瑁拨子,渡江去广陵问一问那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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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乔和广陵王单方面在江心偶遇那天后,《广陵夜阙》开始无限期停更,期间孙策攻打庐江,乔氏一族被接到寿春定居。
等小乔再次遇见广陵王,已是富春签售会之前。她驾驶着马车冲出夜色,截断山越军身后的追兵,那夜月色明亮,清风蝉鸣间小乔勒停马车,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她还记得广陵王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
“乔女公子,你怎么会深夜驾车出没?”
小乔眼神游移,脑子里轰然一片空白。急中她胡乱编了一句:“听说富春即将进行马车驾驶管制……我是出来,出来练车技的。”
这也不算撒谎,毕竟她对着笔墨日日琢磨要如何驾车、停车、赶在风纪整顿前运车藏车。在陆逊翻了一个时辰公文确认有无这条假规矩时,小乔心神已定,干脆坐在车上偷偷看正在一旁招鸟逗狗的广陵王。
首先她不喜欢广陵王,但原来她的发丝是梳成三七分的,容姿的确是身长玉立,俊逸非凡,因为方才的追逐额上覆了一层薄汗,正接过旁人递来的巾子擦拭,颈戴南红金珠玛瑙链,腰配一条赤金信印,最不容错过的萌点当属那双半掌手套,到底是哪个天才想到的?
她的手微微颤抖,脑中拼命抓住那些闪过的词句,若非江东风纪整顿一把手就在自己面前,她早掏出笔墨大书特书了。但缓缓也好,她能再多从广陵王身上取材片刻,好让她想明白该怎么续上卡文许久的剧情。
小乔就这样看一会树,看一会天,再看一会广陵王,拖到陆逊有惊无险地把自己放过去。 然而一个时辰还是太短了,就算她把笔杆咬突也只能凑出半卷废稿。更别提等到第二日,她的草稿还当着广陵王的面掉了出来,天啊,幸好自己眼疾手快,要不然她直接换座城生活得了。
那之后她加入绣衣楼,拿到长得颇似殿下的小小心纸君,成为雀部的机密密探。紧接着是赶九月九的签售会死线,筹备物料,洽谈场地,提前宣发,忙得将废稿往书箱一扔许久都没想起来。那天的签售会乱成一锅羹,小乔被殿下从人群中逮住,本以为自己要完蛋了,但殿下却说:“女公子颇有天赋”,不仅愿意投资入股,还想看她的书!
小乔与殿下一同往家去,她慢悠悠走在街道上,维持着与殿下一臂之长的距离。那天是大吉日,殿下的容颜在金玉珠饰反射阳光的映衬下更显明媚,一路上殿下与她交谈玩笑,望着殿下晶亮的眼睛和发丝,小乔在心中叹道:“原来在这个距离,能嗅到殿下身上的苏合香。”
她的心一直砰砰跳,小乔总担心殿下会不会听见。直到她看见自家门前停着的锦布马车,那颗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心吧唧一声跌在石板上,叫她登时汗毛倒竖。
她不讨厌周瑜,但此刻她仍长叹一声,真不赶巧。
家中父亲又是老一套唉声叹气,问她到底哪儿不喜欢周瑜,婚期再拖下去,世人不知要如何议论云云。小乔说:“若不讨厌便要嫁,女儿不如嫁给阿娘坟前那棵青松!”
她自知此话失言,趁父亲开口前速速行礼溜了。
小乔漫无目的地在家中游荡,不知何时眼泪落在浸湿脸颊,小小的纸人从袖中爬上肩头靠着她的脸,纸做的双手吸了眼泪,变得软趴趴的。
“你是想安慰我吗?”
小乔将纸做的小殿下捧在手心里,问它:“士族与士族家的女儿,为何有那么大差距呢?我的书能卖出二十万卷,若我是男子,必定已天下扬名,但为什么,为什么……”小乔低下头,她不知该问什么,她有太多想问的了。
“我不甘,我不甘啊……”
她写了那么多的男人,写他们快意恩仇,写他们封王拜相,写他们跌倒泥泞仍可东山再起,小乔写了很多很多这样的故事。
有书迷在来信中问她:“丝人心太太,请问这个世界的女人们是怎样的呢?”
男人可以宛转承欢,那女人呢?她们是不是也可以横刀立马,风流肆意?实际上仅看绣衣楼内就有许多巾帼人杰,有一以当千的女人,谋算天机的女人,称王称霸的女人,而江东孙氏女公子更有枭姬之名,寻常男子不能敌。
可她就是写不出一个女人的故事。她知道女人可以是兵,是士,是王,但她现在还想不出那些女人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如何在这乱世杀出一条血路,她该如何提笔?如果写不出,她宁可将那些草稿付之一炬,也不愿意将浅薄的谬误传遍天下。
“唉,如果殿下是女人就好了。”
凭借她对殿下足以写出二十九卷刘备文学的理解,若殿下是女人就好了。
她擦擦眼泪,到书房中找出那卷让周瑜当主角卖了二十万字的刘备文学,梳洗准备一番后给殿下送去。途中她想到,正式拜访殿下的谒舍固然美妙,但突然前往观察到殿下意外的反应或许更加难得。
她凭记忆悄悄摸进谒舍,却正巧看见一道身穿绣罗裙的经过。那个人鬓边带着羽毛状的发饰,小乔止住脚步,闪进一旁的拐角中,听那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殿下居然是女人,她竟能是女人!
小乔捂着嘴滑坐在墙角,浑身颤抖起来。
她看向袖中的小纸人,想起自己方才的话:“殿下为什么不能是女人呢?”
一股她提笔前熟悉的冲动涌来,仿佛有什么要撑破她的皮肉,她必须去写,去弹,直到那力量沿颤抖的指尖落于书面,琴弦,再散于天地间,否则就会被它烧得五脏煎熬。
她撑着墙根起身,跌跌撞撞地在檐廊踢掉木屐,赤足跑回书房,抓起炭笔在草稿上写下“广陵王”三字便又卡住了。
她要在广陵王后面写什么呢?
她想写,她能写些什么呢?
她胸中那口气盘旋许久,最后化作窗外暴雨打落花叶。
她在雨中提笔写道:“广陵王,天下第一等风流狂徒,无畏无惧,种种锦绣风流,皆不过其一念之间……”
她在案前不眠不歇写到第二天清晨,手稿堆满桌面,逐渐溢到她的脚边,大乔起身后为她研磨铺纸,在她休整的间隙里喂来几口点心和清茶。
直到第三天日落时,小乔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搁笔倒在大乔身上昏睡过去。醒来后,她接过姐姐整理出的一沓手稿躺在床上逐句读完,翻回第一页,大笔一挥在空白处题下《广陵夜阙·第三十卷》。
并在一旁附上——预警:广陵王性O女儿身,强O、四O、骨O、年O、磨O、路O、群O……
她打定主意,等这一卷刻出来后要快马往广陵送去一批抢先看,另外加上三篇渠道限定特典促进当地书肆铺货。当然,她不打算直接舞到殿下案前,但她仍然希望那个人能尽快看到她的新书,看到自己笔下,与过去所写的不一样的殿下。
侍女支起窗格,窗外绣云鸢在枝头咕咕啾啾,小乔望向其中并肩依偎的一对鸟儿,感到脸颊发烫。
她想,她把自己的私心夹在十几篇故事里,殿下会看出来吗?
思索间她将手稿放入匣中,感到胸中一轻,仿佛她将自己的半颗心也切了进去,只剩下另外半颗在酸痛流血。大乔抱住小乔拍了拍她的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珍重地接过木匣,说她一定会做出小乔提笔以来最好的一卷书,一口气挣够在富春买下大商行的钱!
小乔目送姐姐的背影,倒头躺寝被中,大乔的话神奇地令她的心不再皱缩,现在她两边心脏都暖烘烘地跳动着。她蜷起手指敲打出一小节新的拍子,打算等下一场雨过天晴后,带上七尺剑和殿下送她的玳瑁拨子,渡江去广陵问一问那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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