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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实喝醉了。很难办。成田狂儿看了看手机,屏幕刺得眼睛很痛,怪兽一般的黑暗吞噬了洛杉矶,他无奈地蹲坐在异乡的大街上,拍打少年的背。
说来话长,这是冈聪实第一次喝酒。这样聪明冷静的人难得做出错误的决定。他因为成绩优异,被选入访美比赛的队伍,这家伙不仅唱歌很好,显然也很擅长数学。比赛短暂结束以后,拥有两天的自由旅行时间,他没有去迪士尼乐园或者圣莫妮卡海滩,选择把自己灌得烂醉,即使没有到法定喝酒年龄。
来美国前,聪实给消失很久的狂儿发了讯息,说他马上要飞去很远的地方。要去美国喔,那个有着辉煌落日的加利福尼亚,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在难得的雨夜住进加州旅店。狂儿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复,他不知何时变得这么拧巴,无法和解,也许是看见聪实为他失态,让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给这个干净的青少年造成什么影响。他自私地将他—本不属于这里的他—染上阴影的色彩。比聪实的病态的依赖更令人担忧的是,他发现自己可能,无可救药地,一发不可收拾地,一塌糊涂地,爱上了聪实。
覆水难收。
美国不太平。即使知道聪实是跟着学校活动,他也是个聪明小孩,出事的概率很低很低,比跟着他在南银座鬼混安全得多,成田狂儿依旧无法控制潜滋暗长的担忧,其中掺杂的复杂情愫不必提。他不愿意细细剖析,用太多的工作塞满脑袋,希望消耗胡思乱想的精力。他摩挲着兜里的护身符,心想真的是好久不见,他很想念。
在跟组长打过招呼以后,狂儿偷偷跟着学校的队伍到了美国。这倒是黑帮的长处,躲在见不得人的地界,让躁动的心平静,不必受光明的蛊惑。
狂儿能做得很少,在这片叽里咕噜说外语的地方,久违地感到迷茫,原来聪实已走到这么远这么远的地方,他能够流利地用英文交流,从容地做一道又一道天书般的数学题,他还会唱歌,在队伍的最后,小声哼X-Japan。有人问,你喜欢视觉系摇滚吗?聪实摇摇头,不说话。比起摇滚,他更喜欢德沃夏克和莫扎特。
一面为他骄傲,一面赶走聪实可能经过道路上的流浪汉,成田狂儿的耳机里也是林佳树的声音,果然没有忘记我吧,果然留下了一点点印记。一点点就够了,在还能够触及的时候,力所能及地为他铲除障碍,这样就知足了,他是这么想的。
平安地度过五天以后,成田狂儿和之前一样,在聪实所住的旅店住下,他们只有一层天花板的距离。他能听见聪实和朋友走来走去,聊今天的试题和天气。在隔音不好的房间里,聪实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变声期过去以后,他幸运地得到了黄金般的低音,带着微微的磨砂质感。他脱下鞋子,郑重地放好,躺在床上叹一口气。他对友人说,你先洗澡好吗,我想休息一下。
他也能听见,在第五天,他对已满二十一岁的大学学长说,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学长逗这个清秀的弟弟,去喝酒,要不要一起?我领你去不用查ID的酒吧。
他认为,聪实一定会拒绝。这是个害怕危险的小孩子,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但冈聪实说,好啊。没有犹豫。
怎么可以。成田狂儿有点生气。虽然他看起来是教坏小孩的不良,但是聪实只能喝新鲜的橙汁,那种很清新的,还有果粒的橙汁。不是啤酒红酒鸡尾酒,是果汁是牛奶是益生菌饮料。不是对聪实生气,是对不知好歹的学长,他明目张胆地偏心,不知道怎么对聪实提高语气,除了唱歌的时候。
他尽职尽责地跟上去,和过去一样,悄无声息,如影随形。不负责任的学长们把小学弟带来这样的酒吧,很没品味,成田单方面宣布,rap和电音流行太聒噪,不如一支老的摇滚曲子,既然他看不上,聪实一定不喜欢。他是他的老师,这一点没有改变。
聪实是被扔出来的,他喝得太多,或者即使不多,也因是初次,或轻微的酒精过敏,造成不太好的后果。在门口蹲着抽烟的狂儿立刻迎上去,瘦削的少年安静地弯着腰,出了好多汗,他不停地咳嗽,随之而来的是呕吐。顾不上暴露不暴露,成田狂儿冲上去抱住聪实,以免他因脱力而倒在地上。他轻轻地抚弄对方汗湿的头发,揽进怀里拍了拍,“嘘,嘘,慢慢来,太快了对胃不好。”
他没有特长,除了保护冈聪实。
聪实剧烈地喘气,压抑着呕吐的冲动,成田抚摸他的喉结,从那时小小的突起变得如此明显、不可忽略。
喉结滚动。冈聪实没有躲,似乎酒醉后失去戒心。随便是谁,都能将这时候的你带走吗?狂儿吻了吻他的头顶。
“吐吧,没事的,我在呢。”
他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没有回答。聪实一向是寡言的。大约真的不太舒服,他又咳嗽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电线杆再次吐了。
“聪实,聪明的果实,聪明的孩子。”狂儿没有因为他的躲闪心寒,带着一贯的笑追上去,给他整理衣裳,“今天怎么这么不聪明?”
“知道。”冈聪实的声音还有点沙哑,但不是平日那种冷静的成熟。有一瞬间,成田以为他们回到了两年前。他还是那个对变化不适应的青涩少年。是因为醉了,还是因为哭了?他的眼泪不多,一粒一粒挂在脸颊上,冈聪实哭都哭得很克制、很小心。他的情绪只有在害怕的时候外露。害怕黑帮,害怕唱歌,害怕狂儿的死亡。
“怎么又哭了?”成田狂儿用衣袖给他擦眼泪,“幸好遇上我,聪实同学,以后不要这样,很不乖,跟吃饭时的不良习惯一样。”
他没说,不是每一次都能遇上我,尽管该说。他潜意识里认为,守护冈聪实是他的责任,大概真是的。聪实放开电线杆,他的手指很修长,有点冰,他用这只手拉开狂儿的袖口,在一道浅浅的、泛白的、已经愈合的瘢痕旁,安然地躺着一个名字。聪实。
“为什么纹这个?”他问。
“欸…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下辈子如果有孩子,就叫聪实吧。”
“说谎。”聪实的眼镜滑落,在夜里闪着冷冷的银光,他的眼神很凶,色厉内荏的小孩子,“很讨厌我,组长才会逼你纹这个,是不是?”
“不是…你忘记了你的理论?天台的天才理论。”
“那狂儿先生是最喜欢我吗?”醉酒的人步步紧逼,清醒的人节节溃败。他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
“聪实,我送你回旅店。”狂儿答非所问,搂住虚弱的少年,退后两步。
“为什么不回消息?为什么突然出现?为什么吻我?又为什么纹我的名字?”冈聪实抓住他的领口,大声质问,泪润湿了两人的衬衫,填补起孤独的距离。
果然是因为哭了,所以才像那时候一样。在这样的时刻,狂儿在想这件事情,他一个也答不上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浑浑噩噩地爱,爱得一团糟。
“为什么喝酒?”他轻声说。
聪实坦率得多,因为他是个无所畏惧的少年,可以被原谅。
“因为知道你在。”
“为什么知道?”
“因为狂儿先生,很擅长找到冈聪实。”他说。
…
聪实喝醉了,很难办。需要好多内心剖白,需要给他喝温水,需要擦眼泪,需要背他回家,需要一个晚安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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