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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所乘坐的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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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这一次终于要到站了。

-----正文-----

倒数六小时

上一站路牌倒退着,随着列车的起步,向后飞奔起来。车上唯一的乘客眺望着荒原的尽头,一颗硕大的太阳正向地平线靠近,或者说,是地面在扑向夕阳。

他没有回头。云朵悬浮,一团团地相拥,以柔软的形态映在车窗上。

窗外一望无垠,荒地上缀着浅滩,散落得像一场梦的线索。水面晶亮,在蒸腾雾气中显得朦胧。

“差不多得了。”他嘟囔道,却不知要说给谁听。

四周静得只剩遥远的车轮声。他有种预感,这趟孤独的列车一路追逐着时间,终有一天会被晨昏线无情地漫过。

启程时他觉得白天好长……长到想干脆和某人过上一辈子,但是没能。随后他开始忘事。与此同时,有不同的人登上列车。其中一些交谈后能成为短暂的朋友,另一些就只是过客。

可他还是和所有的人,不厌其烦地讲着同一个故事。

浅滩粼粼,让人联想到银鱼。歇会儿吧,他想。差不多得了。

如果不再有人出现,那就让他一直沉睡,直到与黑夜相融。

倒数五小时

张伟被新乘客吓了一跳。不仅因为对方的出现,还因为出现的位置。

就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我没想到能遇着您。”

列车驶向大陆南端,经过季风区,此时正值旱季。丘陵崎岖不平,裸露的地面覆着一层草茸,仿佛画家的排笔随意地刷上一层淡绿。

陌生人凝视着近处的草芽,怔怔出神。张伟知趣地闭上嘴,半晌,才听对方回道:“请问,我们见过吗?”

“没没没有。”或许是他否认得太快,张伟看见那人脸上淡淡的失落,忙解释道:“我以为,不会再有人上来了。”

一时间,只剩下光晖洒进车厢的动静。这人显然很内敛,害羞,不愿多说话。他的眼睛生来就为了忧郁,蓝色的忧郁坠得那双睫毛不堪重负。

睫毛的主人轻轻叹气:“……这么近喔。”

他指什么?是列车到站的距离,还是指他们之间?

他的声音年轻柔软,像初生的草。那些本该消逝的青葱绿意。

列车的速度放缓,仿佛只是供人赏景。沿途的风景都在说,人们啊,尽量别去想结局吧。

张伟看不见那些土色丘陵了。他正注视着草地。

倒数四小时

他忽然转过脸,自我介绍道:“吴青峰。”

那一瞬间,我被自己的名字哽住了。

列车穿过看不见的回归线,继续前行。张伟看着外面变化的景象,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感觉它是如此地一成不变。

“其实不该有人来……”他说,“您不应该上来。”

车轮转动,沉默在轮回。就好像一块咀嚼片放在小桌上,谁也没伸手去拿。

轨道旁的野草疯长,越来越高,好似一道无形缓坡。吴青峰收回视线。

车厢里的平台几乎都落了灰,行李架空空荡荡。就连没什么人坐过的椅子,也旧了,灰尘下的椅套斑驳不清。

吴青峰十指交叉,一个银环在某处闪光,像蛇吐信子。

张伟忽然发觉,最变幻莫测的风景就在自己身边。

“我不是来救你的,张伟。”

从没听过自己的名字是这种质感。像玻璃糖纸,剥开时还黏着甜。可是又有脆弱的味道。

列车驶过之处,百草丰茂。天穹下,有一个池塘。

轮到张伟走神,生机盎然的野生植物将倒影栽在他眼里,旋即模糊。

他笑了,说:“我也没指望过任何人。”

倒数三小时

向他讲起那个故事,刚开口我就后悔了。

我在想我还有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我懊恼不已。

先是声音,后是味道。江水的味道。它滔滔不绝,在大桥下低低地咆哮。

张伟顿了一下,“我怎么感觉,您不是很想听。”

他讲的时候一反常态,慢吞吞的,像列车渐缓的速度。经过成排的树荫,窗边光影陆离,持续了许久。

他说起与另一个人的初遇,交往,戒指,和一个梦。他小心翼翼地说着,担心再一次被那些词句淋湿。

吴青峰的视线向着窗外,声音仿佛穿雨而来:“如果他在意你,他会来找你。”

张伟哑然失笑,说:“都怨我。”

树影散尽,江河呈现出均匀的蓝绿色,在缓流处低语。

吴青峰攥住长外套的衣摆,许久又松开,卡其色布料皱起了眉。他反倒舒展眉心,轻声说:“……爱一个人,是会一直等他的。”

远远地,传来鸟鸣声。两只白鹭立在江边梳洗羽毛。其中一只拍打翅膀,像绽开一朵白菊。

张伟愣住了。他说:

“我这一路,第一回见着除人以外的活物。”

倒数两小时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问我:那你一定很孤单,对吗。

在他眼里,我第一次看清风的形状。

太阳西斜,车速仿佛随时会为零。橘色余晖以很大的倾角照在小桌上,窗外的原野也浸在暖色调中,黄昏已至。

繁茂的草地,错落的水滩。苍穹底下一场巨大的盛宴。

“后来就记不清了。”张伟说,“再醒来,就坐在这儿。”

吴青峰拨弄着小桌布边沿的流苏。它褪得发暗,只能勉强辨认出原本的金色。

“你没有怀疑过吗?它的真实性。”

“以前有,现在不了。”

谁也说不清是风还是羊群先出现在原野中的。或许风起的时候,地平线上恰好出现了一群羊。

在有如末日般酡红的光线笼罩下,羊群一齐昂着头,哀戚地朝云层悲鸣。像宗教,也像鬼魂。

张伟忽地抬起头来,看向他。阳光铺过的眼睛是茶褐色的海。

“吴青峰,你怎么——”

风刮得声势浩大,他眼底暗流汹涌。

“我说……您怎么才来啊。”

最后一小时

飓风,一动不动的列车。我终于想起死亡。

看来该要到站了,在我最不甘心的时刻。

列车在隧道里滑行,慢得令人心悸。外面的世界暗无天日。飓风,露出死神的面目。

车轮一寸寸地向前。喧嚣在隧道中显得遥远,远到有些不真实。

黑暗中,他们的呼吸声在车厢里痴痴交缠,如同某种心照不宣。

吴青峰突然说:“我做过很多梦。”

他喃喃出声,在念白,在呓语。

“最初,我在一个地下城里遇到他。我记得一场节目后台的金鱼,后来它在红戏台上。我们同居。我们互相吃醋。他是我暗恋十年的导演,我的病人,我的犬。有时我是庄周,是费洛蒙小姐,而他什么也不是。但是我想我爱他,我要找到他。”

张伟猛然间被定在原地。那感觉是胸腔被撕开一个口子,暴雨无声地往里面倾注。

隧道口外,飓风撕扯着一切疯狂。

“困住你的是过去,张伟,是假象。”

吴青峰的眼泪“唰”地流下来,但那双鹿似的眼睛还如常地睁着,望向他。

“你是我的恋人。”

终点

他想起来了,吴青峰真正难过到极点时,是怎样哭的。

眼睛睁着,面无表情,泪水却淌得叫他心碎。

张伟醒来,周围没有列车,没有飓风,面前是一片夜色茫茫的海。

吴青峰站在海风中,脚下是漫长的堤岸。夜风吹拂他的外套,像鸟的羽毛。

咸湿的空气吞吐着他们。张伟跟随他的背影,踏进浅海。鞋底踩到硬物,吴青峰说,“是废弃铁轨。”

海面寂静无垠。无月的夜晚,阖起千万双凝视的眼睛,海浪声在吐息。

脚下的路只通往一处,那是一座灯塔。

张伟感到不可思议。他一定在某个一生中见过它的光芒。

“你说过,”吴青峰轻笑,“你要人们都看到你。”

他恍惚地接话:“……却不知道我是谁。”

再没有比这更契合的答案。梦里的列车驶向坠毁,梦的本身便是坠毁,他们却活下来。原来是灯塔。等他。

张伟回过神。海,灯塔,他们共同的家,就在不远的前方。

这一次,这一次终于要到站了。

您所乘坐的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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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不足道的小设定:车厢座位是按生日,上车顺序是出生年份。所以青峰是“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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