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口心一横,闭着眼睛发去了一段至今不敢再看第二次的长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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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以前的手机上
二口带着青根回了家,大门划出一道弧度扇起家里熟悉的味道,过去千百次开门回家的记忆在脑海中光速复刻了一轮,一切和离开前是一样的。
二口在厨房和储物间搜刮一轮,找出想要带走的东西一股脑扔给青根,青根展开几个大纸箱,严丝合缝地往里装填,意图一次性装下带走。
趁着青根打包的时候,二口上楼去了自己以前的卧室,看到了妈妈准备的被子,在书架上找到自己要带走的书,拉开几个抽屉和柜子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他看到了上次搬家没想带走的杂物,被整齐堆放收纳箱里,他翻了翻,有以前节日时朋友送的贺卡、写了没几页的笔记本和坏掉的计算器,他掀开一叠已经不会再高分作答的试卷,在底下发现了高中时期用的手机。
青根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行李,金属物品的碰撞难免发出声响,二口侧耳听着叮叮当当的动静,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旧手机的充电线,蹲在床边给手机充上了电。
等了好一会,重新续上电的手机终于开了机。
二口在手里颠了两下,以前怎么没觉得这手机又小又轻呢,读书那会儿,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上课和排球训练,一有空就捧着手机上网、和朋友聊天,这台小小的手机承载着他的友情,陪他搜索并确认过自己朦胧的爱意和取向,记录过他的惶恐和笃定,也帮他别扭又率真地告白过。
他站在青春的窗边,拿着这把轻巧的钥匙,打开了生活为他准备的大门,门后是晦涩苦痛还是安稳幸运,就只能他自己去探索了。
开机动画过后响起一连串讯息铃声,急促得像是要把中间这一段空白时间补全,那是手机停用后仍旧发来的一些未曾读到的消息。声音平息后,二口打开了惯用的软件。
过往时光犹如一面镜子打碎在相册里,拼凑起来都是青根的样子,有他课后疲惫不堪,趴在桌子上小憩的照片;有排球训练后,青根浑身湿透,球服打湿贴在身上漏出隐约的肌肉曲线,而他不自知,仰头大口喝水的瞬间;还有晚上回家路上,昏黄路灯下并肩而行的影子;甚至还有他俩在卧室假装做作业,实则偷偷亲嘴时捕捉到的通红的侧脸,晃动的画面里有凌乱摊开又被揉皱的书本,也有呼之欲出的莽撞少年心意。
二口匆匆翻过相册,耳朵上隐约有些烫,他已然忘记自己用手机镜头临摹了青根整段高中时期,又有些后悔没有在他如此稚嫩的岁数里多怼脸拍几张。
“之后去买个相机。”二口这样想,以后要多拍一些照片留下来,新家的墙上还可以立一块展板,把一些有意义的照片挂上去。
手机回到主页面,二口注意到未读短信有几十条,他下意识地点进去,除开广告推销和不知道他换手机的朋友发的几条没回应的消息,他看到了置顶的青根的手机号。
高中毕业后,青根和二口一起换了同款手机,青根的手机号没有换过。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朋友不适应,会把消息发在二口原来的旧号上,青根却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他就像一个经验老道又恪尽职守的二传手,永远紧盯着一传的动向,无论是二口稀碎的抱怨或是半真不假的要求,他通通遵照执行着,即使是他俩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在二口的记忆中好像青根从一开始就是那副样子,沉默寡言却又紧紧跟随着他,对自己言听计从,但是也有自己的个性和原则。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二口回想着,他不是会轻易混淆友情与心动的人,却在和青根的相处中慢慢模糊了边界,生出许多让人胃疼又牙酸的情绪。
他点进和青根的聊天记录,对话停留在他告知青根自己的新号码。青根回复他“嗯”,然后紧跟着又往新号上连名带姓地发去了自己的名字,二口为此还笑话了他,未必我不知道怎么写你的名字吗?青根没吭声,在他看来第一次交谈是要好好做自我介绍的。
二口从最后的短信记录往上划拉,他们的聊天记录一眼望不到头,琐碎、日常、没什么营养,往往是自己一连串地阐述些什么,然后青根再单字节地回复。在自己要求对方回发表情后,青根终于开始对自己发表情了,但他往往不会创新,只收藏二口常发的那几个用^_^
自从他开始对青根有些在意,暗戳戳地把他的手机号设为置顶之后,即使是吵架生气也没有解除过。他们的对话又多又密,除了上学和训练,不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停在发消息,有时候甚至没有交流的内涵,纯粹只是表示自己还在这儿,他们却乐此不疲地消耗着短信的数额。二口的手指越滑越快,成串的字体连成一片片雪花,看不清形状,快速往上飞走,时间整段整段往前跳跃,二口不清楚自己在找什么,但随着手指偶尔暂缓速度,一两句文字得以清晰呈现内容,他们对话的亲密程度直线减少,他感觉有什么在接近了。
最终,他停留在某一天晚上,那会儿已经接近凌晨,是家长眼里学生应该早已熟睡的时间点,他却仍抓着青根不放,顾左右而言他地聊着学校里的事,在这天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试探过青根的态度,却在单字节的回复中挖掘不出有用的信息。
在这个盛夏燥热的夜晚,在蝉鸣已熄万籁俱寂的时刻,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又屡屡挫败气馁的关头,二口心一横,闭着眼睛发去了一段至今不敢再看第二次的长篇消息,他关上手机屏幕,将它紧紧捏在汗淋淋的手里,心中慌乱如麻,呼吸急促得像刚刚结束长跑训练,甚至连胃和横膈膜都在幻痛。他错乱而急促地呼吸着,心脏被压在胸腔和床板之间仍在剧烈跳动,手机始终不曾有动静,在漫长的沉寂中,二口的手颤抖起来,“搞砸了”,他这样想着,哆哆嗦嗦地想要打开手机,自欺欺人地删去这段话,再删去青根高伸这个联络人,好似就能删除过往的记忆和此刻的不堪。
正在他手软半天扣不开手机的时候,特殊联系人的铃声响了起来,二口吓得捂住手机从床上跪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按熄铃声,再兵荒马乱地接通电话,他没办法预想对面会说什么,所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害怕暴露自己的局促。
青根的声音在寂寥的夜里响起,熟悉却又不寻常,他听起来在走路,脚步声稳健又规律,说出的话严肃又正经,却带着颤抖的尾音,他说:“我想当面说,一会儿,可以出门吗?”
几年时间过去,很多事情在记忆里只留下整体印象,失去了许多细枝末节,尤其是在极度混乱的时刻,更是留意不到细节,二口现在已经不能记起自己当时是怎样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又是怎样碰到跑步过来的青根,他们在路灯下聊了什么,走之前青根是不是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自己又是怎么轻飘飘地回了家,因为随手关了门又没带钥匙最后还是翻窗户进的门,躺回床上时又是怎样的飘然如梦,手机在耳朵边响起了短信的铃声,他却没有力气和心情去看,脑袋里转来转去一刻不停地刮起风暴,等再有清醒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或者更以后了。他有了男朋友,他们一直走到了现在。
“刺啦”一声,青根扯开一节胶带缠住箱子,清脆的声响让二口从回忆里跳脱出来,他捏着之前的手机,感受到了那天劫后余生般的动荡心情。
他手指一抖,屏幕往下划去一截,在这个平淡又清闲的秋日傍晚,他终于看到了青根那天晚上回去后回复他的消息,他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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