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美好的过去通通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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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寓变得空荡荡,江安桦的东西只有一小包,季予风把它背在身上。
他最后看了这间房子一眼,小板凳在窗边放着,从前江安桦总是坐在上边择菜,被阳光照着的地方有块颜色不太一样的墙皮,那是有一天季予风不小心把可乐喷了上去,江安桦买了油漆重新盖住。
眼眶酸得厉害,鼻子也被堵住,季予风拎着很少的一点行李下楼,他申请了长期留校,周文意来帮他的忙。
把包放进后备箱后季予风准备上车,忽然听到胡同口传来急促的鸣笛声,一辆大块头的雷克萨斯挤进小巷,十分蛮横的别在周文意的车前。
季骁气势很足的下车走过来,看见驾驶室里的人居然是周文意后,脸顿时拉了下去。
大意了,今天他出门时拿错车钥匙,不慎开了辆最便宜的,季骁悔不当初,就应该把车库里那些迈巴赫保时捷劳斯莱斯全开来。
“你干什么?”季予风有些紧张地对他说。
刚想找茬的季骁立刻找到了话头,跑到副驾驶试图把季予风拉走。
“我还想问你呢,你准备去哪儿,这个男的过来干嘛?”
周文意本来还以为两人认识,结果发现季骁来者不善,看着也不像个好人,他立刻解开安全带下车,准备制服这个精神病。
季骁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他承认以前有些事情是他过激,是他没有尽到责任,但是现在自己不也在试着挽回错误吗,结果季予风不仅像变了个人似的,竟然到现在还在和这个男的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他越想越气,转头和周文意互相推搡起来。
两台车把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后面的来车不断鸣笛,楼上阳台冒出一群看热闹的脑袋,小孩儿看见有人打架就来劲,在旁边叫的叽叽喳喳,狭窄的小路乱成一锅粥。
忽然季骁的后脑勺挨了重重一下,他诧异地转头,看见季予风抱着他的小包,呼吸急促的站在他身后。
“你到底来这里发什么疯?我又惹你了吗?”
那眼神和话语里都带着排斥的刺,季骁扶着脑袋愣在原地,季予风却根本不看他,转身坐进车里,周文意开走之前还朝他比了个中指。
直到他们离开好久,季骁仍然在原地站着,心跳有些不稳,他从来没被季予风用那样的眼神看过。
西装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几个小孩围着他的车转来转去,季骁走过去把他们推开,看热闹的家长一瞅推的是自家孩子,不满地冲他嚷嚷:
“你推啥,有钱了不起啊,再不走我打110了。”
季骁本来已经打算离开,闻言恼成个炮仗,把天窗打开冲楼上喊:
“有本事打啊,让警察过来给我抓走,你现在就打。”
回应他的是枚从天而降砸进车里的臭鸡蛋。
穷山恶水出刁民,季骁踩着油门远离这片乌烟瘴气,他一辈子没这么委屈过,给季予风打电话又打不通,只能拿方向盘撒气。
有什么越来越偏离原来的轨道,正滑向未知的深渊,季骁从前只在郑雅娴身上感受过这样的情绪波动,他盯着前面的大路终于察觉,原来所有情绪的底色都是恐惧。
郑雅娴去世后,季骁曾一度认为世界上已经没了让他害怕的东西,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深潜、赛车甚至是无防护攀岩,得到的也只是覆在皮肤上的一层薄汗,可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受着由内而外的冷,连瞳孔的震颤都无法控制。
世界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季骁把车开到郑雅娴的墓地,靠在石碑上沉默地抽烟。
是在什么时候失控的呢?
其实季骁知道,从高考后他看到季予风就过速的心跳开始,或者在更早的之前,自那些控制不住落在季予风身上的注意力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为所欲为的资格。
可自己选择的解决办法是逃避。
季骁讨厌情绪被别人掌握的感觉,就像他无法容忍自己被动地偏离原有的航线,家庭留给他的后遗症太严重,承受了那么大代价才治愈的沉疴,却因为季予风再度病发。
他一去不回,他不闻不问,他离家三年回来后差点在季予风面前露出马脚,从始至终,在季予风面前义正言辞抛下的字字句句,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很快季骁发现这些都无济于事,他不善伪装的心脏还在为这个名字而加速跳动,这条路似乎走不通,但季骁仍然有底气。
母亲的不幸来自季康和江安桦,那季予风作为受益者,从一开始就亏欠他,就应该一辈子和他纠缠到底。
他不会喜欢上别人,季予风的眼里也只能有自己,这样才公平。
季骁意识不到自己的自私,因为没有在其中感受到痛苦,他自以为潇洒的浪迹天涯,试图在远行中消磨不该存在的感情,即使未果,季予风还像从前那样固执地朝自己靠近。
季骁沾沾自喜,季骁洋洋得意,无论怎样,他们中间占据上风的依旧是自己。
但他过于自信,忘记再深刻的爱也有边际,再厚重的感情也终有分崩离析,季予风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伤心,会失望,会退缩,会放弃。
从季予风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条件地包容他开始,或者说早在周文意出现的那一刻,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骄傲自满变得无以为继,季骁终于有了迟来的危机感,他开始焦虑,不安,开始闹脾气。
然后错过。
歧路走遍,到最后依旧回到原点,飞鸟在夕阳里盘旋,光影交错间是他姗姗来迟的爱。
燃着的烟烫了手,远处有片湖,平静的湖面因为有风吹过泛起涟漪,季骁迷茫地看着石碑上郑雅娴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得阳光灿烂。
“妈,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蹲下身,又缓缓跪了下去,一直仰起的高贵的头终于垂落,花瓣飘起擦过眼角,季骁对着墓碑重重磕了三个头。
“对不起,妈,但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季予风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最后周文意还是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边开车边问:
“你到底怎么认识那个人的,看着也没喝酒啊,不会真是精神有问题吧?”
季予风不自觉地抠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可能吧,下次再见到他离远点就好了,不要跟他打架,他打人很疼的。”
周文意听出些不对劲,扭头看过来,问他:“他不会打过你吧?”
季予风愣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么野蛮。”周文意絮絮地说,“果然啊,惹谁都不能惹精神病,他打你一顿跑了也不犯法。”
季予风实在不懂季骁究竟图什么,自己明明已经遂他心愿远离了他的生活,季骁应该请人敲锣打鼓欢送自己这个狗皮膏药离开才对,为什么又要自己找上来。
见面不识难道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吗?
戒断是一件痛苦的事,吸烟成瘾者戒烟时会烦躁紧张,酗酒的人离开酒也会抓狂,可季予风心中却无波无澜,没有对季骁肯回头的庆幸喜悦,也没有对他的苛责与厌恨。
生活像一片旱季的荒原,他只觉得累。
或许爱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戒断,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轮盘里磨成齑粉,风一吹就再无踪影。
“学长,你之前说的那个社团还缺人吗?”季予风突然问。
“当然缺啊。”周文意回得很快。
这件事他推销了小一年,季予风一次都没松口,现在居然主动问起来,实在让他有些惊讶。
其实那个团队也不能算作社团,相比之下更像一个公益组织,涵盖动保和科教文卫救助帮扶等一系列纪录片的拍摄,组员经过培训,最早可以在大三学分修满后亲自实践。
“不过我们不比其他的组织那样轻松安全,有时要连着一个多月各地跑,环境也艰苦,又上山又下海的,连冷水澡都没得洗。”周文意提醒他。
“嗨,虽然这么说,但我觉得确实很有成就感,路上什么人都有,好多风景一般人都看不到,人一辈子能这样活一次,也挺充实。”
他开始讲些跟拍途中的趣事,世间百态,风土人情,季予风听得津津有味。
从前他很少出门,季骁有时会带他一起出去玩,但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呆在家里,为数不多的几趟独自远行还是为了找季骁,虽然最后一无所获。
后来是放心不下江安桦,慢慢的也失去了离家的机会和勇气。
现在他没有家了,所有牵绊了结,再没什么阻挡他的脚步,季予风想出去看看,至少知道这个世界上并非他眼前的小小一角。
周文意把他送到学校,申请过长期留校的人有独立的宿舍楼,季予风背着行李对他说再见。
双人间空旷又寂静,只有季予风一个人住,他埋头把房间收拾干净,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他现在是负债人士,明天还要去便利店兼职,忙碌的生活让季予风没有精力想些别的什么,痛苦像暴风雨,但生活总要继续,除了往前走别无选择。
江安桦终于出现梦里,季予风看着她像小时候那样带自己去游乐园,旋转木马在樱花枝下循环,彩色灯带圈起旖旎的幸福,季予风抓着扶杆,看世界在面前一圈一圈滑过。
忽然音乐在刺耳的铃声中终止,季予风没有醒来,却已经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美丽的樱花是一场梦,旋转木马是一场梦,那些美好的过去通通是一场梦。
他的幸福早已消失在回不去的昨天。
“妈妈,我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好。”季予风站在原地,看江安桦越走越远,轻轻冲她的背影说。
他总在目送别人的远去,看儿时玩伴的远去,看季骁远去,看江安桦远去,他们都走掉了,只剩自己站在原地。
但是没关系的,以后我也要走了。
季予风终于抬脚,不再环顾,不再回头,大步大步地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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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成一锅粥了,大家快趁热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