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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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缪所在项目组的论文发表后,李午昂请了年假,两人一道去了老友在电脑里念叨个不停的南法,应对方的邀约,观赏其所在交响乐团的夏季演出。他们去临海的俱乐部用餐,饭后踩着细腻的海砂散步,环海公路被落日余晖映得滚红,徐缪握着电动摩托龙头,李午昂在后座抱着他的腰,小车在空旷的弯路上平缓前进。
“小时候,我妈就这么带我出门,我坐在她单车后座上想,想着等我学会骑车了,我也要带她出门。”徐缪说,风声很柔和。
“我倒是没想过还有坐后座的时候……”李午昂闷闷不乐,但还是矮着上身,把下巴搁在徐缪的肩头。
徐缪哈哈大笑,笑声接了一句叹息:要是可以不用回去,不做实验,不写论文,一直这么悠闲就好了。
像在古城时候那样吗?李午昂想问,忽听徐缪说:“快看,是海豚!”他急忙向海面望去,太阳如陨落的金盘,拨动着闪耀的水光,缓缓沉入海底,几道跳动的影子穿梭在金光四射的波纹之间。“那就是海豚吗?”李午昂眯起眼睛。“不知道,我瞎蒙的。”徐缪回应。
李午昂想起几年前,那个有些疯癫的女人站在雪山脚下说这里没有真正的海,而当故事的主人翁真的与覆盖地球 70% 以上的海水相遇时,似乎他并未表现出超过预想的热诚。
晚风降临,带着凉意穿过他们的指缝,李午昂拢着徐缪的胸腔,低喃:我抓住你的心跳声了。
徐缪浅笑:好听吗?
李午昂闭上眼,感受徐缪的香气从鼻尖飞过。他回答:好听,我爱你。
音乐厅的灯光暗了,演出就快开始,李午昂因手机里的工作电话响个不停,不得不短暂离场。临行前,他凑近徐缪,吻过他的耳背,承诺自己会在五分钟以内回来,徐缪对他的工作狂属性习以为常,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拽过男人胳膊,为其整理衣领。李午昂烦躁时会无意识地拉拽领口,这些一闪而过的习惯,与其说成为了李午昂的一部分,倒不如说已经刻进徐缪心底,令他时刻关注。
李午昂来到厅外,才走出电梯,就被一个低着头的男子撞开肩膀,他刚回过头,准备揪住对方衣领,却在看见对方的打扮时愣住了,男人的帽沿压得很低,肩上挂着三四个装得满当当的黑色尼龙布包。包侧的胶面裂开了,里面装着的物件想必很沉。
由于对此类状况缺少经验,李午昂并没有意识到这人包里装的是什么,电梯门很快关上,他将注意力收回通话中,而在这同时,一群身着警服的人蜂拥而至,从他身边穿过,神色紧张,发现目标已经上楼后,他们立刻向逃生楼梯跑去。
封锁出口!警察们冲着对讲机吼,“歹徒有枪,马上疏散观众,重复一遍,歹徒有枪,马上疏散!”
电梯停在演出厅所在楼层,几秒后,沉闷的鼓声响起,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大厅的监控画面显示,恐怖袭击开始时,这个男人看着传来枪声的天花板,僵硬地后退了几步,之后突然回身,冲进从楼上涌下的人群,观众正往外撤离,而他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推开一个又一个尖叫惊恐的观众,往无数人逃离的演出厅跑去,交响乐应声倒地,枪声响个不停。
袭击者被捕后,赶到现场的记者追上李午昂进行采访,记者问:你背着的是你的爱人吗?他没搭理,记者又问:听说现场非常混乱,逃跑的人很多,请问你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爱人的?他受伤了吗,有看清歹徒的长相吗?演出厅里还有其他伤员吗?
李午昂停下来,回应记者的视线,眼眶发红,语气冰冷:如果我没找到他,现在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至于你的其他问题,问警察去吧,他们这会儿不会迟到了。
好在徐缪及时接过话头: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只是下楼时跌倒了,扭伤脚踝。
他抱着李午昂的肩膀,轻拍他的手臂,安慰的声音温柔如耳语。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谈及那次袭击,李午昂立即会变得暴躁、抑郁,如临大敌,认识他的人说他发起火来没人敢靠近,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徐缪会将他带到安静的地方,抱着他的脑袋,直至呼吸平静,徐缪深知,枪声带给李午昂的后遗症比亲历者更严重,他始终自己因为脚伤,只能躲在座椅背后,犹豫是否要等到枪声停下再移动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将他从黑暗如炼狱的演出厅里拽出去。
是李午昂吗?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听说特警进入演出厅后,歹徒仍凭剩余 的弹药反抗,报道里死伤的人数一点点增加,他忍不住落泪,男人安慰他:没事了,别怕,有我在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挡着呢。
徐缪摇头:我不怕死。他搂紧男人的肩膀,小声道: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午昂愣了愣,也抱住徐缪,他同样不畏惧枪声和子弹,他唯一害怕失去的绝不是生命,如果徐缪没有在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中幸存,他剩余的人生,将永远困在那个因为一秒的迟疑,而没有走进去,拦下袭击者的电梯里。
冬季寒冷的傍晚,李午昂和同事出来用餐,半小时后,他们就得返回公司加班,这群年轻人受够接连不断的工作和没完没了的下午茶点了,餐桌上堆满了薯条和脏话,李午昂心不在焉,他已经加班好几天,脸上的怨气和眼底的黑眼圈一样重。
他已记不清,是同事去捡不慎掉进啤酒杯里的香烟,还是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位同事在用“皮眼”这个词形容上司的声音时,餐厅对面新开业的俱乐部开始往天上打礼炮同事们纷纷探出头,对着漫天飞舞的彩屑吹口哨,只有那个沉默又固执的男人消失在欢呼中,解开领带,脱下风衣,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狂奔。两个街区以外,徐缪和导师正在参加学术论坛结束后的酒会,教科书和生物学杂志上的彩色插页里一本正经的学者们偶尔会这么聚会一次,开一点有学术门槛的玩笑,徐缪跟在导师身边,摆弄着龙舌兰里的瘪橄榄,百无聊赖,这时他还不知道,六分钟后,那个有点儿粗心的男孩将像当年闯进咖啡馆那样冲进宴会厅,推开低语的人群,找到他,拥抱他,或说将他直接扑倒。
两个成年人交叠着摔下,惊起人群一阵惊呼,旁边的香槟塔惨遭波及,酒杯叮叮当当地砸向地板,玻璃器皿的碎裂声直到一分钟后才停止。
“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男孩紧紧抱着他,抬起头,英俊成熟的脸庞上,泪水接连涌出眼眶,打湿了体面的西装驳领,落在徐缪的脸颊。
“我们回去吧,徐缪,我们回国好不好?”
徐缪从后背的疼痛和跌倒的难堪中回过神来,他顿悟这个男孩的所有动机,也接住他的拥抱,亲吻他,泪水压着嘴唇,他对他说好。
寂静的人群响起欢呼,有人以为这是一场形式怪异的求婚,有人喝彩,有人从脚边捡起只剩半个杯面的高脚杯,向真心相映的爱人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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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一晚上游戏差点忘记更新,哈哈,你说这事儿闹的。
谢谢十四老师的咸鱼,呜呜,我会永生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