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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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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正文-----

那天之后两人也算是确定了关系,周政安提出让陈遇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但陈遇没答应,住宿费已经交过,而且他高三了,每天晚上和周末还要去学校附近的补习班上课,住在学校会方便很多。

陈遇有自己的一套计划,周政安也不多插手,只是会在周六周日晚上接他出去吃饭,然后带回家里过夜,星期一一早再把人送到学校。

十一月天气降温,陈遇补习班的老师病了,他今天没去上课,窝在周政安怀里看书。

周政安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陈遇合上书:“怎么了?”

“……给你看样东西,”周政安上去继续把人搂在怀里,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放在他面前。

陈遇脸上疑惑的表情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凝固,他微微瞪着眼睛,手指僵硬地触碰屏幕把照片放大,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他看着逐渐模糊的照片喃喃出声:“妈妈。”

说完他好像要确认某件事似的,回头看看周政安,又把手机凑到眼睛前面,脸上还带着一点茫然无措,视线反复在周政安脸上和照片上来回,声音有些急:“周政安,是妈妈。”

小时候有次过年,陈新荣背着一口袋苞米带母子俩下山去镇上打米花,那天男人心情不错,路过照相馆的时候难得有些笑容,带着老婆孩子进去拍了张“全家福”。

那张照片现在还和电影票一起夹在陈遇的日记本里。

周政安笑里含着心疼,揉了把他的头发:“认这么快。”

好像不满周政安惊讶他会这么快认出来,陈遇手里杂乱无章地比划着,但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还是只憋出那一句:“是妈妈……”

“对,是妈妈,”周政安声音不自觉放轻,“小鱼,想去见妈妈吗?”

陈遇一愣,没正面回答,而是红着眼眶看向周政安,问:“她……她现在怎么样?”

“是个很成功的作家,写了几本书,每年都会向山村捐款,寒假还要在上海开读者见面会。也有了新的家庭,丈夫是个事业有成的律师,”周政安回答得详细,犹豫几秒,仿佛在思考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觉得陈遇有知情权,于是说道,“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说完卧室里就安静了下来,陈遇低垂着头,周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

“……”陈遇抿着嘴唇,再开口时声音沙哑,“那人对她好吗?”

“很好,”周政安说,“夫妻恩爱。”

陈遇又断断续续问了很多问题,周政安事无巨细地回答。

最后,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屏幕:“那就好,那就好。”

网上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人和人之间的滤镜不过是一双偏爱的眼睛,当被赋予爱,镜头便有了温度。

照片里的女人坐在旋转木马上,笑意明媚地看向拍照的人,太阳在她身上晕染出一层温暖的光圈,看得出来很幸福。

“你刚刚问我想不想去见她,”陈遇摇摇头,声音轻不可闻,“不用了。”

周政安表情有些诧异,只听陈遇继续说:“那段回忆对她来说是痛苦煎熬的,现在既然有了新的生活,就说明已经走出来了,我不能再去打扰她。”

周政安沉默几秒,道,“可是陈遇,这对你不公平。”

“嗯?”陈遇呐呐地问,“什么意思?”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立场说这些话,毕竟你的母亲也是受害者,但是陈遇,说白了其他人的情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在意你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见她?”陈遇有些不确定地问。

“没有应不应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周政安看着他的眼睛,语调缓慢,“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她了,那就去见见,如果觉得没必要当然也可以不见,但我不希望你因为太过在意别人而委屈自己,尽管那个人是生养了你的母亲,你明白吗?”

陈遇又把手指塞进嘴里去啃咬,他已经很久没咬过手指头了。

“别咬手,”果然不到三秒,周政安就掰着他的嘴把手抽出来握在掌心里,语气软下来,“小鱼,我不是在逼你。”

“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陈遇挣脱包着自己的手掌,转了个身跨坐在周政安腿上,双手圈住男人脖颈,埋着头闷闷地说,“我想的,周政安,我想去见的。”

周政安揉着他的后颈,叹了口气,“那就去见。”

尽管可能会受伤。

陈遇把脸埋在周政安胸口,过了会儿又爬起来小声问:“陈新荣的事,也是你做的吗?”

高二暑假的某个下午,陈遇突然接到郭潜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陈新荣涉嫌买卖人口被抓了。

村里买老婆的男人不止陈新荣一个,那天来了一大批警察,场面十分混乱。被拐卖来的女人大多生了孩子,有听天由命,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不想再折腾继续留在村子里的,也有不堪忍受多年的压抑痛苦带着孩子离开的。

偏远山区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只要真的想查,不管过去多少年,藏了什么污纳了什么垢一目了然。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遇就下意识想到了周政安。

陈年旧事了,也不是没人报过警,但次次不了了之,没道理会突然有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果然,周政安只是停顿了一秒,“嗯。”

“为什么会突然想这么做?”

说到底他只是求周政安带他离开那里,而如今早已得偿所愿,周政安没道理还要花精力做别的。

“不算突然,去给你办户口那天我就联系了在公安厅的朋友,只是时间太长,跨省办案也不方便,才一直拖到今年八月。”

“那你……”陈遇眼眸微颤,“那你还给他那么多钱。”

周政安刮了下他红红的鼻尖,笑道,“你当我是慈善家啊,给钱只是为了先把人稳住,不然你以为他会那么轻易把你户口给我?”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逗陈遇,周政安嘴里没把门儿,“到时候老婆还没拐到手,他先去告我一状,说我‎‎‌强‍‎奸‌‎‌‍‎未成年怎么办。”

陈遇却当了真,急急忙忙解释:“是我自愿的,不算……不算‎‎‌强‍‎奸‌‎‌‍‎。”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气音,说完看到周政安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才反应过来,哼哼着锤了他一拳。

冬天赶在一月前到来,陈遇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巴掌大的脸被周政安裹在围巾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紧接着来的是期末,陈遇走出考场,跟同学们一一道别,上了周政安早就停在教学楼前的车。

成绩出得很快,各科分数和排名发在周政安手机里,他戴着眼镜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陈遇站在一边紧张得直扯衣角。

看完后,周政安把手机递过去,笑道:“考得不错,总分比上学期高了九分,这次是班级第一,年级名次进了十二名。”

陈遇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察觉他话里的意思,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上个学期的成绩?”

周政安似笑非笑:“你说呢。”

还没等陈遇回答,他又说:“我有半个月假期,说吧,想去哪儿玩,国内国外都行。”

陈遇立马把其他念头抛诸脑后,兴奋地用周政安的手机找起适合冬天游玩的城市。

最终去了泰国,在那里玩了十天后,读者见面会也快开始了,两人又从普吉岛直飞上海。

见面会在某个会展中心举办,陈遇拿着一本从北京带去泰国又从泰国带到上海的书,周政安总觉得那绿色封皮有些眼熟。

直到车开到目的地,他转头看见门口展板上印着的书摘,才骤然想起是什么时候见过的那本书。

“小鱼,”周政安面色复杂地叫他,然后问,“你早就知道了?”

陈遇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本叫《逢春》的书,嘴角上扬,眼底却略过一丝悲伤,“算是吧。”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他说,“刚开始我就试过在网上搜,想看她现在长什么样,过得好不好,但她公开在网络上的信息太少了,只有一个名字。”

周政安声音艰涩,“那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陈遇却不答,而是翻开书指着里面一张插图,周政安很快认出来,那是陈遇家门口的皂荚树。

“周政安,你知道我以前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周政安说,“说说看。”

“小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洗发水,我妈妈会爬到树上去摘皂荚,你肯定听都没听说过,那个东西可以搓出很多泡泡,洗完头头发都是香香的,能保持很多天。”

“确实没听过,下次可以试试。”

“但是那棵树太高、太大了,我妈妈总是会从上面摔下来,摔得浑身都是伤,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想,我要快点长大,接过爬树摘皂荚的活,这样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他讲得很繁琐,语速也是慢吞吞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哽咽说不下去,但周政安没有一点不耐。

“现在她不用爬树摘了,嗯……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去。”

陈遇问:“那我们俩谁爬树?”

周政安表情变得有些为难,想了下,说,“你坐在我肩膀上去摘吧,这样谁都不用爬树了。”

陈遇破涕为笑。

来之前已经说好了,他自己进去,周政安在外面等他。

但临进门,陈遇突然拉着周政安的袖子,也不说话,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政安问:“真的不用我陪你进去?”

陈遇摇摇头,“不用啦,我自己去就行。”

刚从普吉岛回来,陈遇玩嗨了,外套围巾全部扔给周政安,出机场的时候冷风扑面而来,他被吹得直打喷嚏,到了酒店就开始感冒,现在声音软乎乎的。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那你快进去吧,马上要结束了。”

“好。”

应是应了,但陈遇脚步还停在原地没动。

“……”周政安无奈地说,“宝贝,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以防万一,他一开始就弄了两张票。

“不要!”陈遇一口回绝,边拼命摇头边说,“我自己可以。”

“……”要不是拉着他袖子的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迹象,周政安就信了。

“你先找个咖啡馆坐会儿,我好了就立马出来。”陈遇仰着脸,嘴角下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政安。

周政安再次叹气,“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走。”

陈遇立马转过身,“那我先进去,你看着我进去,然后你再走。”

说完他就向楼梯那边跑去,上了最后一节台阶,要拐角的时候,他突然回头。

果然,周政安还站在原地,穿着大衣,身姿挺拔,静静地目送他。

陈遇突然有些想哭,但他忍住了,朝周政安挥挥手,转身进了大厅。

他心脏跳得有些快,进了大厅后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干什么,出神间踩到了好几个人,吓得他连连鞠躬道歉,最后还是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去找到位置排在队伍后面。

陈遇在队伍里很小声地嘀嘀咕咕,引来近处几个人打量的视线,但他却一无所知。

“老师,我看过您写的书……”

太生疏了。

“我叫陈遇,妈……不是,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好奇怪。

“十九年前在青石村……”

不行,不能提那个地方。

“妈妈,我是您的儿子。”

会被当精神病赶出去的吧。

人群移动得很快,陈遇回过神的时候,他前面已经只有两个人了,距离近了,陈遇内心却奇异般地镇静下来,他目光呆呆地落在桌子后面坐着的女人身上。

女人很年轻,生陈遇那年也才十九岁,现在还不到四十。穿着一袭厚款的米色长裙,头发盘在脑后,脸上挂着温婉娴静的笑,连眼角的细纹都那么美丽。

一边签名一边眼睛亮亮地说谢谢喜欢,读者在讲话时,还会倾身去听,然后耐心地给出解答,最后送出一句真挚的祝福。

很快到了陈遇,刚要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喉咙里像是压着千斤巨石,发声困难。

细微颤抖的双手把书递过去,他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好,请问可以签to签吗?”

女人笑得温柔:“当然可以,叫什么名字呀?”

声音也很好听,语气像是哄小孩。

陈遇鼻梁一酸,紧张得直吞口水。他掐着掌心,指甲嵌进肉里,被痛感催促着开口:“我叫陈……”

“妈妈!”

一声清脆欢快的叫唤打断了他,把他的声音掐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陈遇和女人一起向声音的来源看去,是个面相很温和的男人,牵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女孩挣脱男人的手,朝女人这边跑来。

“小宝?”女人声音染上惊喜,起身一把接住女孩抱在怀里,“你们怎么过来了?”

那两个字刚落,陈遇身形一颤,险些没站稳,他迅速偏过头遮掩了眼里一闪而过的水光,识趣地退开了点。

随后赶到的男人笑着说:“一下课就吵着要来接妈妈下班。”

说到这个女人也反应过来,连忙放下女孩,指挥着男人:“你们先去旁边等着,没多久了。”

男人抱起女孩:“听到了,我们别给妈妈添乱,妈妈还要工作。”

“好!”女孩很懂事地点头,离开前不忘告白,“妈妈,I love you!”

女人看了眼排队的读者,好在读者们都很善解人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回应道:“宝贝,妈妈也爱你。”

来时的激动和忐忑一扫而空,陈遇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僵直地移动着步子重新走上前,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父‍‌‍女‎‎‌‌‍俩那看去。

女孩手里拿着棒棒糖,在跟爸爸讲话,童声稚嫩,充斥着欢快。男人看过来的时候撞上陈遇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然后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他躲开的动作称得上慌张,甚至忘了要礼貌回应一下。

女人嘴角笑意未消,拿起笔在书的扉页上写了个To,她习惯性地抬头看读者,在看到陈遇脸的那刻,落笔的动作突然一顿。

女人又抬起头,过了会儿,有些迟疑:“您刚刚说,您姓陈是吗?”

陈遇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可以冒昧问问您今年多大了吗?”

“十九。”

“十九……”女人重复着,猛地抬头盯着陈遇,“你是……”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手忙脚乱间笔掉在了地上,她却没管,而是向前伸了伸手,像是要拉住陈遇。

陈遇却突然后退两步。

后面开始有人疑惑地小声问:“怎么了?”

“老师,您快给我签名吧,我一会儿……”陈遇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笔放回桌上,艰难地扯起一抹笑,“还有其他事呢。”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原因,他的鼻音很重。

女人眉头紧锁,神情由震惊转为不解,久久地看着陈遇,陈遇坦然跟她对视。

目光流转间,两人都已明了。

女人迅速压下眼底的不可置信,重新坐回去,深呼吸几口在To的后面写下陈遇。写遇字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厉害,打了个顿号,又开始握着笔出神,半晌没再继续,不知道是没有想写的,还是想写的太多。

而最后的最后,她只是珍之重之地落下四个字:祝你幸福。

陈遇接过书抱在怀里,女人仰头看他,眼眶有些红,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请一定要幸福。”

陈遇笑着:“谢谢,也祝您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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