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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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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野地里的星辉,无处不在

-----正文-----

人生,无常才是常态。

喻术身体一直不好,这是他早年受伤后留下来的毛病,起码我一直这么觉得。

入秋后他就一直在反复的低烧,咳嗽,弄了点药吃,一直没有起色,他一直说没关系,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还坚持每天开店,我看他这样,也没当回事。

当我发现他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天他倒在了卫生间门口,幸好我上班去的迟,很快就发现了他,他脸色苍白,嘴里不断有粉色的泡沫吐出来,我不敢动他,只能把被子搭在他身上,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我真的吓了个半死,他眼睛是睁着的,可是一点神采都没有,直勾勾的盯着前面,可是没有焦距,我不停喊他,可他没有反应,只是口鼻并用的吃力呼吸。

我觉得这可能是心脏的问题,想起之前监狱同室的狱友会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于是我到床头的抽屉里找,那里面有很多药,都是喻术平时要吃的,果不其然,我在里面找到了棕色的小瓶。

我把一颗药丸塞在了他舌头下面,他虚弱极了,连口舌都是凉的,我看着他逐渐出现紫绀的嘴唇和手指,心里无比的慌起来。

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却发现他胸膛下的心脏跳动很不规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他的上衣解开,帮他揉心口。

期间我有想过把他抱起来,最起码不要躺在地上,我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半坐起来,他身上软绵绵的,头颈也没力气的后仰,两只手臂垂在身侧,可能是我太不会照顾人,动作过猛,才坐起来不到45度,他就被嘴里的泡沫呛到了,我不敢再挪动他,只能让他靠在我身上,给他拍后背,揉心口,我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大抵是有用的,他慢慢平复了一些,又恢复成先前的状态。

等上了救护车吸过一会儿氧,他才好像缓过来一点,他身上湿漉漉的,全是发病时出的冷汗,他轻轻握了下我的手,昏沉的睡过去。我看他好了一些,就给邻居李伯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把店门关一下。

我后来不止一次想过,要是那天我不在家,也许等我发现时……我不敢想。

喻术这个骗子,医生说他的心脏上有个室壁瘤,是以前心脏受损后形成的,这病不是首次查出,只不过喻术一直没治。

我真想打他一顿,这个小气鬼,为了那点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可喻术好像很不当回事,他不想动手术,说什么开胸后太痛苦了,不想受那种罪,我知道他是舍不得那些钱——我以为自己知道。

那天我跟他谈了很多,他告诉了我他另一张卡的密码,说里面还有三四万块钱,是他以前的积蓄剩下的,还告诉了我他房产证的位置,他说他早就留好了遗嘱,如果他死了,他的所有东西,都会被赠予我。

他说那些东西不多,你可能也看不上,但总比没有的好吧。

他故作轻松,可说着说着却红了眼眶,他说少爷,要是我死了,你可以把我埋在离你近一点的地方吗?

我心里刀绞似的疼,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悲观,哪怕喻术死了,我在哪里找不到合适的‎‌‍‌男‎‌‌‍‎男‎‌‎‍‌‌‍女‍‌女‎‍呢?可我又很清楚,我这辈子,很难再遇到一个像他这样一心一意对我的人了。

我抱住了他,说你别想那么多,你不会死的,至少不会在我前面死。

我不能替他签字,我就一直磨着他,他被我弄得没办法了,几乎是被我捉着手签了字。

进手术室之前,他拉住我的手,说如果他没出来,就把那家小店卖了,带着这些钱去国外。

又是国外,我要他闭嘴,想点好的。

他说丁宇,我问过了,刚查出来时就问过,这种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不高,我这样的,更低,我想再多陪你一段时间,我怕我下不了手术台。

我没有说什么,我捏了捏他的手,然后退开,让医生推他进去。

喻术下了手术台,但我内心的担忧一丝也没有减少,医生说,他们打开了喻术的胸腔,等看到心脏后,这个手术被取消了。

那个室壁瘤,比预想的更为凶险,手术成功的概率很低,而且拖得太久了,即便手术成功,喻术的身体状况也导致他很难挺过并发症。

医生对我说,现在的选择只有一个,保守治疗,等着做心脏移植。

心脏移植……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丁大少爷,想做到这个或许不会太难,可我现在不是了,我只是一个无助的普通人,我知道心脏源有多稀有珍贵,但我还是填了申请,排上了队。

我们前面的人太多了,医生说喻术的那个室壁瘤,不发作还好,一旦发作后,心脏衰竭到死亡的进程就不会很长。

他说喻术至多还有一年半载可活,我问最短呢?医生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也许下一秒。

我失魂落魄的走进病房,喻术还没醒,他还不知道这些事,我在他身边坐了很久,他的心电图看上去挺规律的,但医生说那个波形和一般人的不太一样,我不懂,但我想,我不能告诉他,我想让他高兴的,充满希望的度过这段日子。

开胸手术后很痛苦,喻术醒来后状态一直很差,我没法离开他,可我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骗他说手术很成功,等他好了,手术切口不疼了,我们就出院,他继续修他的手机,我继续送我的快递。

我说我想在店铺附近的小区买个大点的房子,起码要有三居室,这样别人来做客也有地方睡。

喻术不怎么说话,他会认真的看着我,有时会带着笑意,他就这么看着我,直到精力耗尽,直到睡去。

我真的骗到他了吗?我不知道,我猜应该没有吧,我骗他说手术成功,他也假装他相信了我的鬼话,我们就像野地里行走的人,没有目的,没有期盼,互相欺骗着,互相支持着等待黑夜的降临。

喻术没有捱过那个冬天,住院两个月零七天,他在我怀里停止了呼吸。

那时候他已经连续昏睡了一周,期间一次都没有醒过,那天傍晚,我准备打点水给他擦擦身,他突然很清晰的叫了我的名字。

我没有喊医生,我隐隐知道那是他最后一点生命力燃起的火光。

我在床边坐下来,握住他的手。

他叫我的名字,叫了好几声,然后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他说,丁宇,我等到了你,我们一起生活了七个月,我很满足了。

他记错了,算上他住院的日子,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八个月零二十一天,他病得太严重,记不清日子了。

但我没有纠正他,他摸了摸我的脸,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的气力,他的眼神越来越涣散,脸色也越发的灰败。

他说,丁宇,你要好好的,要长命百岁。

我说好,你要记得多到梦里看我。

他闭上了眼睛,笑着用气音说,好啊。

然后他就再也没睁开过眼睛,胸膛也不再起伏。

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医生护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几步,医护们进了病房,开始抢救喻术,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也看不清了。

我推开房门,来到走廊上,然后我靠墙蹲下,放声大哭起来。

我一无所有了,我这三十多年的生命里,纸醉金迷过,犯过错,赎过罪,出了狱,以往的辉煌不再,父母家庭,乃至兄弟朋友都离我而去,可还有一个人会开着破金杯,在监狱门口等我。

但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我把喻术的骨灰放在了店里,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我还分出来一点,装在小瓶子里,带在身上,这是离我最近的地方了,不会再有更近的地方了,他应该也不会怪我。

我没有卖掉他的店铺,也没有卖掉他的车子,店里的一草一木我都没有动过,我想我会一直这样活着,他要我长命百岁,那我一定要更努力活着。

我叮嘱他要记得到梦里来看我,可他死后,我一次都没梦见过他。

我怨他,怨他狠心,明明答应的事,一次都不兑现,可我更想他,每晚我都还对着那坛子骨灰说话,求他到我的梦里来。

可是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过。

就那样过了几年,我们的小店要拆迁了,我不能当钉子户,于是我抱着他的骨灰站在街道上,看着那一栋栋熟悉的旧房子倒下,然后我打车到海边,把他的骨灰洒在了海里。

我想,以后每一次下雨,我都会看到他。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牵着他走在荒野里,他总是落后我一步,周围都是黑的,头顶的星空发出微弱的光芒,我们一直沉默的走着,直到他松开我的手,我转过身,他温柔的看着我。

他说,丁宇,就到这里吧。

我问他为什么。

他摇了摇头,说,我爱你。

那个梦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可之后我仍旧没有再梦到他。

有一天,那是个工资日,我拿完工资回家的路上,去菜市场买了两斤切好的羊肉。

煮汤锅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很久以前,我还是丁大少的时候,是不吃涮羊肉的,就像我原本不吃排骨,不喝红茶一样。可我现在爱吃涮羊肉,爱吃红烧排骨,喜欢在上班时带一杯红茶。

这些都是喻术喜欢的。

那天我明白了,不用在梦里相见,他就在我的骨髓里,在我余下的生命里。

就像野地里的星辉,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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