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正文-----

水面有时会泛起泡沫，这并不常见。水与天的界限并不分明，水的屏障总是很脆弱，无法禁锢住一小片天空。有时，水会变质，空洞在水面聚集，产生的泡沫不再破裂。然后泡沫又膨胀，空洞相互吞食，打开通向隐藏的道路。

从海面向下，周围的水变得浓稠，绵密缠绕着人鱼的躯体。沉重的水阻碍着向下的探寻，要把光送回海面去。但其中开了孔洞。孔洞是水中的一口枯井，从逐渐粘稠的水中划出向下的路径。人鱼从中下落，下落，直到水最终凝固，形成湿润有弹性的井底。水是温暖的。温暖的水在此构建起巢穴，阴暗逼仄，将光拒绝在外，孕育成影子。

孔洞底下的水凝固成透明的胶质，胶质里封藏着一团黑色的雾，比深海的颜色更深。人鱼再凑近些，才看到那些雾蒙蒙的黑色是一团团细丝，像是在输送血液般搏动着。细丝扭动，流淌。有时成簇撑起一片胶盖，像水母一般游弋一番，又落回巢里。细丝似是畏光，并不靠近水面。它们只是聚集在巢里。它们安静，靠得极近才能听到一丝细微的呓语。人鱼突然落下到深海，如同一片白色的花瓣落入乌黑的潭水，激得黑雾泛起一片叽叽喳喳的涟漪。涟漪游荡去远处，水底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里是深海，深海是海的影子，是被遗忘的角落，是畏光之物的巢。那些生物以彼此为食，长大，又断裂成碎片。它们只存在于影子之中，它们构成着影子。影子不曾去到光下，光也撕扯不开最浓密的影。光与影在正反两面遥遥相望，不曾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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