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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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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正文-----

5.

“用药的后遗症,夜里会有一阵子失明。”裘川平稳道,“待停药后就好了。”

裘栖舟将信将疑,把他抱回榻上,捏住下巴仔细观察好半响,裘川好笑,拍开他手骂没大没小。裘栖舟将脑袋埋进他颈间,低声道:“你莫骗我。”

“皇兄何曾骗过你。”裘川摸摸他脑袋,“句句属实,可要我刨心挖肺给你瞧?”

裘栖舟闻言蹙眉,轻轻掐了一下他腰,责怪此人口不把风。裘川一边笑一边躲,又听对方说需得回一趟北疆,杨老将军功成名就,过一阵子打算告老还乡。

裘川等得就是这一日,脱口道:“那颜家小姐可想去否?”

裘栖舟一怔,抬头目不转睛瞪向对方,可惜他双目无神的皇兄不曾看见他眼底腾烧的怒火,仍在说着不中听的话:“你去告诉她,北疆的马场无边无际,比历都的小校场好过千百倍不止,足矣令她肆意驰骋。”

却等不见裘栖舟回话,他不安地坐了片刻,知晓是自己过于心急,叫人看出了异常。但裘川也着实是走投无路了,他时日无多,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舟儿如何能独自度过?他放心不下,便想早早将其婚事定下,也好叫他走得安心。

刚想开口再哄一哄人,谁知对方坐直了身子,平静应他:“好,我去同她说。”

裘川了却一桩心事,本应松一口气,然而胸口仿佛徒然空了一块,漏了气一般,凉的他如坠冰窟,极其不是滋味,只听一阵窸窣的布料声,裘栖舟穿好外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直到秋末时节,裘栖舟从疆北回朝。回来那日裘川穿便衣在城楼上等他,对方却不予半个余光,策马直挺挺扬长而去,身后跟着言笑晏晏的颜家小姐,一对妙龄璧人一前一后跃过高门,引来周遭百姓频频张望。

裘川失魂落魄回了宫,左等右等不见裘栖舟来找他,除去朝会述职,竟再未见过他一面。

他心下思念弟弟,不顾大太监劝阻,主动寻到熔王府,彼时裘栖舟正在院中磨剑,颜红叶则在不远处擦弓,少女一袭红衣若枫,在晚秋灰白的季节里如同一抹耀眼的火光,烧得人眼瞳刺痛。

裘川心如刀绞,只觉无比碍眼。他站定片刻,也不管反常与否,强留下与二人一同用起午膳,失去嗅觉后、味觉也渐渐不灵敏,他吃的无滋无味,动过几筷再难下咽。

座下的颜红叶小心翼翼瞟了皇帝好几眼,偏头对身边自顾自夹菜的裘栖舟苦涩道:“王爷,你确定还要演?陛下瞧我的眼神都快喷火了,我好怕他一怒之下……我小命不保啊!”

裘栖舟目不斜视,既不理睬她,也不看裘川,一顿饭吃成了修罗战场。

颜红叶不是个能闲住的主,她胆子大,心思活络,心说需得挽救一下自己在陛下心目之中的形象。便主动与皇帝攀谈起来,讲到这些时日在北疆的所见所闻,传闻阿斯部族神秘至极,尤擅巫蛊之术,听闻有一味奇药能活死人肉白骨,救人于危在旦夕。

哪壶不开提哪壶,裘川此生最恨巫蛊妖术,为此曾一夜之间灭掉南疆一个部落,裘栖舟抬头看他一眼,对方眉宇间果然闪过一丝外泄杀机的狠戾,颜红叶压力徒增,腿当即软了半截,再不敢发一言,膳后便马不停蹄告辞跑路。

裘栖舟送走她,又径自去到后院,裘川想了想,也亦步亦趋跟过去。

谁知这人走到树下的一个小墓碑边半蹲下,拿出布巾仔细擦拭起碑面,裘川目力不佳,走近定睛一看,顶上竟写着“韶光”两个字。韶光之死是裘栖舟与他之间的一根刺,多年来无法和解,他一时后背汗毛直竖,几乎想拔腿就走。

“它死时,痛苦吗?”裘栖舟背对着他,忽然问。

裘川扶住石桌,身上起了虚汗,狼狈地摇摇头,忽然想起对方没看他,才哑声开口:“我不知道。”

痛苦与否,只有它自己知道。

这压抑的宫廷本就不适宜野生狼栖息,久而久之,韶光抑郁成性,与其说它是病死,倒不如说是失了自由,抑郁而卒。

韶光如此、海东青如此、将来裘栖舟亦会如此。

裘川不忍弟弟重蹈覆辙,因而决定忍痛割爱,许他去北疆。

他沉默良久,最终颤声道:“是皇兄做错了,我出于一己私欲强留你在身边,迫使你这些年来被困于这宫笼之中……都是我的错……我……”他垂下滚烫的眼,涩声道,“我早已决定,今后再不阻你,你想去做什么事,便去做,想去爱什么人,便去爱。往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无人能拘你自由。”

他说完,像是泄出最后一‌‍‎‌‎口‍‌活‎‌‍气,塌下肩膀,面色灰白地转身离开,半道却被掐住肩头强掰了回去。裘栖舟红着眼框,眼底几乎发狂,对他咬牙切齿道:“你凭什么……凭什么安排这一切?”

“你要我回宫,我便回宫。你要我不是阿依穆,我便不是。你要我不见韶光,我便不见。你要我不去北疆,我便不去……”

“我确实怪罪过你,我恨你,恨不得食你血肉,与你同归于尽。可我又爱你,爱到事事顺从于你,爱到离不开你,爱到想永远与你在一起!“

“偏你又改口,逼我离开,逼我去娶旁人!裘川,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才肯满意?!”

裘川怔然,心脏刹那间疯狂跃动起来,裘栖舟的剖白令他头晕目眩,他慌忙抓住对方手腕,嘴唇哆嗦着,急切地想回应些什么,却忽然腿软跌跪在地,喉间紧接着涌出苦味、血绣味,耳内鼓膜嗡鸣濡湿,鼻尖滚烫,眼里也淌下温热的液体,不是透明的泪,而是猩红的血。

五脏六腑的阵痛使他眼前猝然陷入黑暗,没能看到裘栖舟眼中的自己,七窍流血的可怖场面。

皇宫上下无一不在传言熔亲王疯魔了。

皇帝昏厥那日,他如同鬼刹阎罗附体,提着长剑闯入太医院,满目猩红逮着人便兴师问罪,得知皇帝活不过年后,熔亲王抛了剑,魂不附体地奔回帝王寝殿,大太监来送膳时在门口看见一摊血渍,一路延伸至殿里,吓得当场哭跪,百般祈求王爷千万保重身子。

裘栖舟苍白着脸色歪坐在床榻边,面容竟比昏迷不醒的皇帝更为枯槁,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双目紧闭的人,被血迹浸染的薄唇开开合合,最终沙哑道:“倘若他没了,那我也活不长久。”

大太监屁滚尿流爬出寝殿,哭丧着脸搬来整个太医院。

绝症无药可医,太医能做到的只是勉强吊一口命,裘栖舟不眠不休陪了两天一夜,直到裘川病势稳定下来,方才在第三日时提剑整装,最后深深看一眼面色死寂的哥哥,转身头也不回走出皇宫。

“皇兄,太子皇兄总瞪我。”

“他长鸡眼了,要治。舟儿莫放在心上。”

“他先前叫人推我入水时也这般看我。”小小的裘栖舟坐在裘川膝上,揪着他袖子撇了下嘴角。

裘川亲了亲他眉心,嘴中温声哄道:“不怕,有皇兄在,皇兄会一直保护舟儿。”脸色却冷得掉冰碴。

与裘川一母同胞的嫡兄长,是先帝的第一个皇子,身体康健,一出生便尊为太子。谁知这健全只是假象,年岁越大,近亲血统带来的畸型病体便越是显现,太子身体素质愈来愈差,甚至比裘川过犹不及,太医曾叹言他至多只能活到二十五。

先皇统共只有四位皇子,老大老二体弱多病,老三早夭,只有老四是个正常孩儿,因而颇得圣心,宫中曾有一阵子盛传四皇子迟早会取代太子之位。

太子生性多疑多妒,最听不得此番流言蜚语,体弱但聪慧的胞弟已够他嫉恨,如今又多出个生龙活虎的裘栖舟,简直成为他眼中钉肉中刺。

下过一次毒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裘栖舟在裘川的庇护下次次化险为夷。太子手段不过尔尔,真正防不胜防的是他母后。先皇后不知动用何种手段,挑唆得苗妃性情大变,假意协她逃出皇宫,却在逃往南疆的路上痛下杀手。

裘川一度以为裘栖舟没了。

他伏在地上苦苦央求父皇救人,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却目露厌恶,道区区妖女何足挂齿,她的孩儿也是一介妖物,死不足惜。

裘川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心口冻到麻痹。寒冬腊月天里他在皇帝寝宫外枯跪半宿,险些将自己双腿跪坏,后来还落下时不时酸痛的后遗症。自那之后他明了,祈求旁人无用,他的舟儿只能由他来拯救。

为扳倒皇家,裘川苦心经营数年,将父母族势力一点点蚕食鲸吞。终于在某一日,禁军将东宫与皇后殿围得水泄不通。裘川端坐于大殿主位,冷眼目睹同胞兄长死于鸩酒,母亲撞死在墙头。

先皇气得当场毙命,临死前指着他恶毒咒骂:“——不孝子不得好死!”

大仇得报,裘川却笑得脸色惨白,多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足矣将一个温润如玉之人毁得面目全非。他不怕不得好死,他只怕护不住他的舟儿。

裘川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他踩着父母兄弟的尸身登上了龙椅,也被困在了万丈之巅。因继位的过程不光彩,坊间一度将皇室血统妖魔化,盛传新皇患有疯病。

事实上他那会儿离疯也不远了。

直到后来接回裘栖舟。

流落苗疆多年的四皇子连汉话都说不利索,不肯穿汉衣,更不肯更名改姓,成日躲在后园的苍天大树上遛鸟逗狼,不似皇子,更似野人,无论见谁都摆一副油盐不进的冷脸,包括裘川。

照料裘栖舟的宫人无一不胆战心惊,生怕喜怒无常的皇帝一个不合心意,这位小皇子性命攸关。

谁知皇帝不仅从未生气,还主动放低姿态向人示好,每日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弟弟,搜罗各种小玩意儿换着法地哄人开心。那一段日子恐怕是朝中大臣最舒心之时,皇帝一心一意扑在四皇子身上,没工夫折腾他们。

有天夜里裘栖舟不肯下树,裘川怕他睡着后摔了,只好坐在树下枯等,那晚星辰璀璨,圆月美极,裘栖舟看了片刻,目露向往,低头忽然瞥见盘腿坐在树根的裘川正定定看着他。

“你看什么?”裘栖舟动了动腿,不太自在地问。

他说的是南疆语,不指望能得到回应。裘川弯起眼,出口的竟也是一口流利的南疆话:“我在看我的月亮。”

裘栖舟闻言微微一怔,耳尖莫名泛起红。

“有舟儿陪着,皇兄很高兴。”裘川伸了个懒腰笑起来,他许久没这般闲适过。

这时节夜风极凉,吹得他骨髓刺痛,不由打了个寒战,忙曲起腿,环抱膝盖蜷缩起来。虽然冷,但呆在裘栖舟身边,裘川感到安心,因而并非难以忍受。裘栖舟在高处看着,不知怎的错觉他变成好小一团,脊梁弯弯,孤伶伶的。

看了片刻,他别过脸去。

良久后裘栖舟从树上轻巧地跃到皇帝身边,身上的银饰随着动作当啷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少年那时已生得尤其高挑笔挺,裘川被笼在对方长长的影子里,他抬起头诧异地看过去,对方头都不低,流畅的下颌线绷直,却用汉话别别扭扭唤了一句:

“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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