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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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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第一章

逻辑已死,文笔渣,不喜勿喷

-----正文-----

楔子

云遮,月隐。

屋内,烛影摇曳。

倒在地上的人逐渐冰冷,站着的人举着烛台在屋中来回走动,不断翻找。

小茶几上的茶盏、书册、棋盘错落有致,不远处的摆架上有把精雕细琢的玄铁匕首。

没有一丝犹豫,手起,刀落。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

风起,雪卷。

身披黑衣的人站在屋外,手因紧张而颤抖,心却为即将到来的巨变欢呼,马上就是除夕,很快新的一年便要到来,而这血红的一幕就是为嘉年新春最高声的喝彩。

门关上了,烛火被卷进的风吹灭,青烟摇曳。

黑影重重,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窗台上静静安放的一株刺梅见证所有。

第一章食时

1

云顶山,天祉山庄。

肃穆的祠堂里气氛凝重,左右两侧的椅子上全坐满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身着朴素服饰,神色各异。他们窃窃私语,对着正中下跪的一人指指点点,有的叹息有的摇头,还有的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早把要吃早饭的事忘了个干净。

靠近左边上首座的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名叫宋琰,是庄主宋耀君的独子,在一群人中尤显悲愤,双眼红肿,嘴唇紧紧抿着,好像一张开就要哭出来。他的妻子王茹坐在边上,一袭白衣白裙,显然也哭过了,但精神看起来比他要好些,正担心地望着他,偶尔也瞥向不远处跪着的人。

王茹边上依次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着浅黄长衫,外面套着件黑色短袄,细眉细眼,神情自若。女子名唤玉湘,年约二十三四,仪态优雅,黑底银边的长裙拖地,精致的环髻间插有一根珠钗,下面垂着三四朵粉色晶花,一双凤眼不断在其他人身上扫过,甚是玩味。

厅堂右侧坐着四男两女,分别是庄主的胞弟宋世君,其妻孟云珠、长女宋采仙、女婿李紫舟、次子采初和三子采宸。

与对面表情凝重的几人不同,除了宋世君夫妇的脸上还能看出些悲伤之外,其余之人均是漫不经心。其中年龄最小的采宸只有十五岁,生得虎头虎脑,平时很少有机会来祠堂,比起眼前棘手之事更好奇祠堂里长什么样,到处东张西望。

大厅最前面摆放两把高背座椅,左边空着,右边坐着天祉山庄的女主人廖夫人。她今年四十有三,早年间是京城闻名的美女。不过此时,原本风姿绰约的面容却显得十分苍白疲惫,头发只挽出最简单的式样,用黑色的发网裹住,长袖半掩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

“这么说你是不认罪了?”她眼如利刃,戳在对面之人的身上,偏那语气平淡得很,好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让人听了异常古怪。

忏奴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双手禁锢在沉重的手枷中,仰望高座:“我是冤枉的,我醒来时,父亲就躺在血泊中……”

廖夫人道:“刀子在你手里,还敢抵赖?”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昨晚去找父亲,他……”

“闭嘴!你还敢叫他父亲?!”宋琰忽然站起来喝止,面色涨得通红,“无耻的畜生,父亲待你如亲子,你却恩将仇报,世间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人,简直令人作呕!”

“你血口喷人!”

宋琰叫嚣着还要骂,但被廖夫人制止:“切莫太动怒,小心怒火攻心,伤及肺腑。”

“母亲,我实在是……”宋琰哽咽道,“父亲惨死,可凶手却嚣张……”

廖夫人柔声道:“先回去吧,一大家子还需要你主持呢,吃点东西睡上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宋琰也觉得不能再待下去,害怕会亲手宰了忏奴,说:“我先回去,母亲一定要查明真相。”

廖夫人点头,对王茹道:“你也一并回吧,他需要休息,你陪着他。”

王茹站起身轻轻扶住宋琰:“我们走吧,母亲会处理好的。”

宋琰大踏步离开,在经过忏奴时狠狠踢了一脚。

忏奴啊了一声歪在地上,肋下被踢中的地方疼得要命,抬起头却见宋琰已经走远,反倒是王茹眼中闪过不忍,想伸手扶他,但又意识到什么立即缩了回去,欲言又止,犹豫许久终是跟着走出祠堂。

廖夫人直到宋琰和王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才冷冰冰道:“本来出了命案是要见官的,可宋家不一样,像弑父这样的丑闻足可以毁了宋家三代辛苦经营的一切,所以我希望咱们私下解决。你老实招供,我给你个痛快死法,否则……”她故意没说下去,让后半句未尽的恐怖在忏奴脑中形成可怕的猜想。

“母亲,我是真的冤枉啊,父亲之死与我无关,我是被人陷害……”忏奴弓着身子,极尽卑微,目光中闪烁些许泪花。

“放肆!”廖夫人恨道,“谁允许你这么叫我?庄主视你为养子,准你叫一声父亲,我可没有。在我眼里,你不过是流浪街头的野小子,根本不配跨进天祉山庄的大门。”

忏奴被说得无地自容,无奈道:“夫人,您指控我杀人,可有人证物证,仅凭一把匕首吗?”

“一把匕首还不够吗?”宋世君出声反问,他是庄主亲弟,长相神态均肖似。忏奴恍然错神,以为又回到了被父亲质疑问责的时候,然而这感觉也仅仅是一瞬而过,因为那声音太不一样了。父亲声线低沉语速缓慢,仿佛一字一句都是从四书五经里走出来,充满古朴雅韵。而耳边响起的则是有些亢奋又阴郁的叫声,虽然也是男声,但无论怎么听都有一种尖锐在里面,好像块破碎的琉璃瓦片在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用力划行,十分刺耳。

忏奴压下惊惧,无可奈何道:“如果仅凭一把匕首就能指认凶手,那衙门里的案子也太好断了。”

廖夫人一指边上,说道:“阿茗,你来说。”

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从阴暗处走出,跪在忏奴旁边:“昨晚是我值守,将近亥时,二少爷去了明正堂,说是庄主让他去的,我没敢拦着。后来却一直不见有人出来,大概子时刚过,我去找,却发现门被反锁了,里面有浓重的腥味……”他突然停下,斜着眼看忏奴,然后鼓起勇气道,“我撞开门,就见二少爷倒在外间,手里拿着匕首,庄主则在里间,胸口上全是血……”

廖夫人压着怒火,恨道:“你们共处一室,一死一活,谁是凶手不言而喻,总不能是庄主自杀之后再把刀子塞你手里的吧。”

忏奴道:“阿茗只见我手拿匕首,却不曾见到我行凶的全过程,这怎么能算证词?”

廖夫人气道:“你竟然说出这种话,狡辩!”她抽出丝帕,擦拭眼角的泪珠。

这时,黄衣男子快速走到廖夫人身边,关切地帮她顺着后背:“姨母,您没事儿吧?”

廖夫人抓着男子的衣袖,悲愤欲绝,声音发颤:“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吗,要是能亲眼看见还能容他行凶?”

黄衣男子转头道:“姨父对你如视己出,你却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还毫无悔意,真该千刀万剐!”

忏奴抬头,冷笑:“江燃,我们家的事儿你一个寄居的外人也敢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蔑笑。

江燃又惊又怒,没想到会被平日里逆来顺受的人怼得哑口无言。他忽略那声嗤笑,对廖夫人说:“姨母,这样问下去就是三天三夜也没个结果,必须采取点措施。”

恢复平静的廖夫人略迟疑了一下,揉着心口,对忏奴道:“好言好语相劝你不听,非要我们强硬以对吗?”

忏奴心沉下去,腰杆挺了起来:“莫须有的罪名你让我怎么承认?”

廖夫人和宋世君眼神交流,后者微微颔首,她当即一拍桌子:“来人,取训杖。”

一个机灵的小厮马上从偏房拿来一根两指粗的藤杖,杵在地上。

江燃假惺惺道:“我劝表哥还是招了吧,免受皮肉之苦。”

忏奴早看他不顺眼,当下不管不顾:“外家的私生子也配站在宋家的祠堂里,真是不要脸!”

江燃脸色惨白,喉咙仿佛被噎住,眼睛瞪得老大,伸手指着前方半天说不出话,廖夫人生怕丑闻传出去,叫道:“还愣着干嘛,狠狠打!”

这时孟云珠说话了:“大嫂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廖夫人挤出一丝笑:“弟妹心善,却不知这忏奴心思狡诈的很,若不施加些压力,说不出实话。”

“要什么实话呢,既然已经认定他是凶手,直接处置了就好,干嘛非得弄得像公堂一样要让他签字画押?”

“话虽如此,可也得知道来龙去脉才行,否则,难免会落个滥杀无辜的恶名。”

孟云珠还要再说什么,但宋世君抢先道:“嫂夫人说得对,此事就算不便张扬我们内部也要搞清楚真相,否则怎么告慰我那可怜的兄长?”

“叔叔说得极是,并非我们心狠,只是形势所迫。”廖夫人对候着的家丁道,“还不动手!”

一个壮汉将忏奴强行压在地上,另一个举起藤杖,刚要落下,只见宋采仙站起来,对着上首盈盈一福:“我请先告退了。”

廖夫人掬起笑容,慈爱道:“也好,你有孕在身不便久留,自去休息吧。”

李紫舟见势也起身,说要护送宋采仙回房。孟云珠道:“我和你们一起。”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接着,玉湘也站起来:“母亲,这种血腥场面我等女眷还是回避吧。”没等廖夫人说话,她转身离开,宽大的裙摆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好像一株盛开的墨莲。

就这样,祠堂里所剩之人寥寥无几,不过廖夫人不以为意,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带着茗香轻轻吐出三个字:“开始吧。”

第一杖打下,忏奴咬紧牙关把叫声吞回嗓子,可还没缓过来,第二下又砸下来,落在同一位置,惨叫脱口而出。

这可比父亲平时用戒尺教训他时疼多了,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透过泪眼,祠堂正中空荡荡的座位让他心头发紧,曾经威严的父亲永远不在了。

采初和采宸离忏奴最近,看得心惊肉跳,眼睛都不约而同地往门外瞧,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像姐姐和姐夫那样找借口离开。

廖夫人端坐着冷眼观望,不经意发现管家宋福来到身旁,耳语几句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对其他人说:“先暂停吧,王公子来了。”

仆役停手了,忏奴像条死鱼瞪着眼睛伏在地上,全身都被冷汗浸透。

江燃按捺住不爽,狭长的双眼一翻,撇嘴道:“现在已经到了?”

“正在前厅。”

宋世君沉吟道:“他来干什么,现在不该待在自己家里过年吗。”

廖夫人转向宋福:“这是上次说好的吧?”

宋福回话:“确实是上次离开时约定好的,说是要住上一段时间,随身东西拉了一车,还有个男侍随行。”

“真难为他在这大雪天上山来。”江燃抖抖衣袖,“既然贵客临门,姨母还是去接待一下为好,顺便告诉他这个噩耗。”

宋世君鞋尖向前指:“那他呢?”

廖夫人叹气,一脸无可奈何,吩咐刚才行刑的两个家丁把忏奴带往后堂关押。

忏奴被粗暴地从地上拉起,每走一步都感觉有根烧火棍碾压身后的肌肤。然而,就在这疼痛之下,他异常平静,从来没这样安心过。

王公子,王靖潇……

他朝思暮想的人来了,踏着风雪来拯救他。

2

王靖潇坐在前厅,白色的兔毛领子竖得高高的,正手捧姜茶小口喝着。

阿苍站在他身边,观察四周,看着厅外三五个仆从匆匆而行,低声道:“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王靖潇放下茶盏,回想起接引小厮和奉茶的丫鬟,答道:“的确不同寻常,气氛太肃静了,根本不像除夕要过年的样子,连灯笼都没挂上。”

阿苍随意走了几步,又回到原点:“有人过世了,刚才有仆人捧着白麻布。”

王靖潇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

“不会是小姐的。”

王靖潇想了想:“对,她可没这么大面子让全府的人都跟着默哀。”

同理,也不是那个人,他放心下来。

很快,外面响起脚步声,人还没露面,就听见浅浅地啜泣。少顷,廖夫人款步而来。

“王公子!”她一见面就掏出手帕,沾沾眼角,“请原谅我有失远迎,实在是家中突逢变故……”

王靖潇忙道:“夫人请勿自责,文公不在家中吗,要让夫人一力承担?”

文公便指的是庄主宋耀君,他因备受皇帝恩宠而受封了这么个名号,外人都这般称呼他,以示尊敬。

廖夫人眼中闪着泪花:“正是他遭遇变故,于今日凌晨过世了。”

王靖潇如遭雷劈定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后退几步瘫坐在椅子里:“他老人家一向身体不错,怎么会突然……”

“这是人祸。”廖夫人小声哭泣,“都是那禽兽不如的忏奴干的伤天害理之事。”

“什么?!”王靖潇再次震惊了,手指紧紧扣住椅子扶手,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不可能,不会的……”

廖夫人止住哭声,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和他感情深厚,可证据确凿无法抵赖。”

王靖潇沉痛道:“本来文公过世,我不该再叨扰,但现在风雪渐大,我来时上山已是困难,若要下山只怕更……”

廖夫人道:“王公子刚到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况且庄主生前一直念叨你要来这过年,院子都收拾好了,还是原先住过的汀兰阁。”

王靖潇已经恢复往日常态,起身道谢,又道:“宋琰呢,我想去看看他。”

“他们夫妇搬到东边的悯惠园住了,公子可自便,只是目前他情绪激动,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王靖潇苦涩道:“丧父之痛必然痛入心扉,真是苦了他。”他能理解这种感觉,仿佛天塌下来,根本不知何去何从。

他在汀兰阁安顿下来,留下阿苍把带来的物品一一安置,自己则轻车熟路地来到悯惠园。

悯惠园是庄园东侧一处僻静的两进院,规模不算大,却十分精致,院里院外皆种植松柏,夏天尚不觉得什么,待到冬天一下雪,便形成独特的雾凇,看起来宛如仙境。

他冲耳房值守的小厮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声张,抬腿穿过垂花门。刚进到内院,就听见一声怒吼:“都到现在了你还回护他,你是吃了迷魂药吗?”

“我不是回护,只是你不觉得事情蹊跷吗?”熟悉的女声响起,是他的妹妹王茹。

“有什么奇怪的,他拿着匕首,门又是锁死的,不是他难道是鬼?”

“话虽如此,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根本说不通啊。”

“父亲经常责罚他,他怀恨在心进而杀人泄恨。”

“可父亲也很器重他,还把织造厂的事交给他去打理,他没有理由做出如此绝情之事。而且我看他平日言谈举止对父亲颇为敬畏,并不像是能……”

“别说了。”声音忽然低下去,“无论说什么,父亲都已经回不来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凶手绳之以法。”

王靖潇唯恐再听到别的什么不好的话,及时清清嗓子,扬声道:“宋琰,是我……”

屋内说话声音停住。旋即,王茹挑帘走出,直直跑向他,嘴里喊哥哥。王靖潇左看右看,嘴角含笑,把妹妹拥在怀里好一阵亲昵。

宋琰站在廊下,看到他肩上落下的雪花,说:“来了也不说一声,站在院子里听墙角。”

王靖潇弹落雪花,和王茹一同上前:“抱歉,晚到了一天。”

宋琰没说话,退后一步把人请进屋。

屋内温暖如春。王靖潇脱掉斗篷搭在椅子上,语气沉重:“我都听说了,你……节哀顺变。”

宋琰盯着他:“要是病故我自然能节哀顺变,可现在有人蓄意谋杀,你说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王靖潇的手搭在宋琰肩上,神情无奈:“我从你母亲处已经知道了大概,可就像阿茹刚才说过的,忏奴在这件事上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宋琰将他的手甩下去,情绪激动,身体发抖:“你们‎‌‎‌‍兄‎‍妹‎‎都为他说话,到底他有什么魅力能让你们如此笃信他的清白?”

“所谓旁观者清,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不难发现其中疑点。”

“我冷静不下来!”宋琰咬牙切齿,“你不知道当我看见父亲躺在血泊中时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忏奴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更不知道他是如何狡辩喊冤……”

“我是不知道!但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若一切真是他所为,那他为什么会在现场逗留,难道他不该在被人发现之前就潜逃吗?”

“也许……”宋琰忽然发现他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暴躁的心逐渐冷却,“也许他只是体力不支晕倒了。”

“是吗?”王靖潇冷笑,“这种话说出来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

宋琰心虚了。忏奴和他同岁,都是二十二岁,身体健康,有着成年男子的身量和力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随时晕倒的人。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这时,王茹端来茶点,说道:“吃些东西吧,早饭时间虽然过了,但厨房还备着。”

宋琰没胃口,而王靖潇则很不客气地捏了一块放嘴里,一连吃了三块豆沙糕之后才说:“我知你心情不好,但事已至此,你若想让文公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就该谨慎以对,免得错杀好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你怎么那么肯定不是他干的?”宋琰闷声问。

“直觉。”

“我还直觉是他干的呢。”

王靖潇哀叹:“平心而论,忏奴在这个家里过得并不好,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所以在这点上你也能承认吧。”

“我承认,父亲对他……很特别。”

王靖潇心中冷笑,这个词用得真好,确实非常特别。他记起自己曾在天祉山庄住过的日子,那时他、宋琰、忏奴和江燃四人年纪相仿,经常一同修习课业,其他人都只顾快乐玩耍,只有忏奴上课时认真仔细,课业完成得极其优秀。一开始他以为是人家天资聪颖悟性好,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文公对他的要求极高,错一丁点儿都要重罚。也正因为如此,他很同情他,总带着他一起玩,觉得这样多少能安慰一下那颗饱受委屈的心。

三年前,文公把江南的丝绸生意都交给忏奴照管,他听说后,又觉得这是天大的荣幸。因为宋家是专门拿内帑替皇室做生意的,这份美差肥得流油。

所以,他其实看不透文公的想法,重要的家业不传给亲儿子反而传给养子,着实神奇。

而且他能感觉到,随着年龄增长,宋琰越来越不待见忏奴,总是冷嘲热讽,逮住机会就找不痛快,以至于忏奴在其后的来信中,充斥着满满的哀怨和委屈。

想到这里,他缓缓道:“文公对忏奴动辄责罚,可忏奴对此从没异议,乖顺得令人惊讶,他不可能突然发难。”

宋琰哼道:“依我看他就是因为不堪忍受虐待才痛下杀手。”

“他有很多机会下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为何非选在这个时间?”

“大概就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忍无可忍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宋琰表情古怪:“我……昨天上午听见他们在长廊下发生争执,父亲当时非常生气,让他晚上去明正堂。”

明正堂是文公的书房,也是忏奴私底下受罚的地方。王靖潇问:“因为何事争吵,他也敢和文公吵?”

“我当时也很惊讶,因为离得远,听得断断续续,他似乎在抱怨织造厂的事情太多,没法再做其他事。”

“他现在在哪儿呢?”

“应该在祠堂后面关押,但具体要问母亲,我在审讯中途就离开了。”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出了这样的大事为何不报官,而是要私审?”

“母亲和二叔都说报官会影响宋家声誉,所以他们会对外宣称父亲急病而亡,然后……”

“对忏奴处以私刑吗?”

“有可能,他们没有明说。”

“你陪我去见一趟廖夫人吧,我想见忏奴。”

“……”宋琰犹豫,他现在根本不想迈出大门一步。

“我必须见他。”王靖潇强调,“如果忏奴不是凶手,那他就是最后一个见过文公的人。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王茹劝道:“你就去一趟吧,父亲过世,你就是宋家的家主了,总不好让母亲一直操劳,再说……”

宋琰问:“什么?”

王茹小声道:“二叔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若撒手不管,那最后宋家主事的就变成了他那一房。”

王靖潇道:“阿茹说得对,你在这里怨天尤地的时候,你二叔说不定正跃跃欲试呢。”

宋琰被说得心思一动,深以为然:“好,我跟你去。”

3

宋世君回到西苑的上善楼时,孟云珠正指挥着下仆把五彩灯笼换成白色的。他向四周瞅了一圈,凡是带点喜气色彩的东西都没了,连他前几日新买回来的一对儿鹦鹉也不见了,只剩根逗鸟棒孤零零戳在白瓷花瓶里。

“你这是干什么?”他随手一指空荡荡的房梁,那里本该有一排红灯笼。

“你不都看见了吗,还问我干嘛?”

“我是问你这么做的原因。”

孟云珠理了理月白夹袄上的狐毛,说:“显而易见!”

宋世君被这番阴阳怪气激怒了,讽刺道:“这么上赶子要给我那倒霉的哥哥守丧吗?可惜他看不见了,不过你就算守丧又如何,你还是我妻子,咱们死了是要合葬的,别想着能跟他怎么样。”

“真是无耻!你还有脸说我吗,你和廖晴芝狼狈为奸,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那是过去,现在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呵……”孟云珠冷笑,“你昨晚先在碧水阁和杜晚鬼混,然后又鬼鬼祟祟去了东苑,你当我瞎吗?”

宋世君几乎跳起来:“你竟敢监视我!”

“用不着我监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山庄百十来号人都长着眼睛呢。”

“自以为是,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宋世君哼了一声,不欲争辩,换了个话题,“王靖潇来了。”

孟云珠捧着手炉,坐到软榻上:“来得好!他来了,忏奴就有救了。”

宋世君斜眼:“又不是你儿子,你那么关心干什么?”

“我这叫同情心,哪像你们,铁石心肠,在这一点上你和廖晴芝还真是臭味相投。”

“你能不能别老扯上我们!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放在谁身上?”

孟云珠面露讥诮,秀眼一翻,嘴角上扬:“反正不在我身上。”她今年刚满四十,身材丰满,珠圆玉润,比那风姿绰约的廖夫人更能激起男人的爱欲。

看着结婚多年的妻子,宋世君忽然泄气了,沉着肩膀,揉了揉太阳穴:“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有件事你必须支持我。”

“什么?”

“家主之位。”

孟云珠放下手炉:“你想趁火打劫吗,大哥过世自有宋琰接管山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

“乳臭未干,他撑不起来的。”

“你就管得起来?你这个二庄主也不过是自封的,何曾真管过事。”

宋世君不屑一顾:“这不一样,以前我是不愿管,不是不能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管着银矿还不满足,还要染指贡缎,小心撑死。”

宋世君凑到孟云珠面前,俯身落下一吻,起身后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能不能撑死得先吃下去再说。”

4

廖夫人目送王靖潇主仆离去后并没有走,依旧坐在正厅里,颓丧地看着廊下的仆从走来走去。

她把宋福叫来,问道:“从昨晚上到现在,可有人出去过?”

宋福躬身道:“没有,门房守夜的人说不曾见到有人出府。”

“那就好,你派人盯着,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出去,更不许走露一点儿风声。”

宋福得了命令离开了,正好和江燃擦身而过。

廖夫人支着额头,眼皮不抬一下:“你不在屋里待着,跑这儿做什么?”声音懒懒的。

江燃见四下无人,凑到跟前压低声音:“我给姨母道喜。”

廖夫人像被针扎过,倒吸口凉气,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是要恭喜我成了寡妇吗?”

江燃小声道:“瞧您说的,姨父一死,您和桃夭的事儿不就……”

“闭嘴!”她慌道,“你少胡言乱语。”

江燃无声笑了,雪白的牙齿在她看来带着几分野性,连同发冠上的水滴坠子都显得张牙舞爪。

她问:“玉湘呢,看见她没有?”

“我来时路过她的临川园,里面有琴声,想来应该心情不错。”

“让她关上门吧,免得惹来闲话。”

江燃似笑非笑:“她的闲话还少吗?”

廖夫人忍无可忍,怒道:“你没事做了吗,去找个空闲屋子布置灵堂,庄主不能一直在明正堂躺着。”

“姨母息怒,我这就去办。”江燃踱着步子走出去,手拢在袖口里,那姿态颇像是在大街上提笼遛鸟的公子哥儿。

廖夫人恼怒一阵,待心情平复,转身也走出正厅。回廊中,她和宋琰和王靖潇打了个照面,强聚起精神,问宋琰:“你还好吧?”

宋琰把王靖潇的疑点和要求说了,她一口回绝:“忏奴是重要嫌犯,不能探视。”

王靖潇耐着性子:“事情有很多蹊跷之处,唯有问他才能搞明白。”

“那你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他嘴很硬,什么也不说。”

“也许换我去问应该可以问出些东西。”

廖夫人讥笑:“连训杖打下去都问不出什么,你去又有何用。”

“您怎么能刑讯逼供?”王靖潇心中一抽,急道,“朝廷明令禁止私设公堂,夫人这是明知故犯吗?”

宋琰此时也觉得不妥,说道:“母亲这是何必,现在事情尚不明朗,贸然动用私刑会惹人非议。”

廖夫人气道:“王公子如此偏袒凶手以至于不分青红皂白了吗,当时十几双眼睛看着还能有假?”

“并非袒护,实在是此事疑点太多,稍不留神就会错杀好人放走坏人。您说的人证可曾亲眼见到他举刀杀人?”

“……”

宋琰道:“母亲,忏奴是关键人物,靖潇只是去询问,不会做出其他事的。”

“是吗?”廖夫人反问,“真的只是询问而不是打算把人放跑?”

王靖潇答道:“当然,在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他清白之前,我不会要求释放他。但同样,也请夫人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是凶手的情况下不要再动用任何刑罚。”

廖夫人面露不满:“忏奴是宋家的人,我身为主母有权对他做出惩罚,这一点王公子不该横加干涉。”

王靖潇正色道:“忏奴也许在这里不受待见,但却是我王家的座上宾,若他出了什么事,我会奏请皇上彻查裁决,到时候夫人想要遮掩的恐怕就不止这一桩丑闻了吧。”

“你威胁我?”廖夫人语气不善,看了看庭院,冷笑,“还没有人敢在宋家对我如此无礼。”

“岂敢。只是给忏奴一个保障罢了。”王靖潇躬身行礼,做足了低姿态,“还请夫人体谅。”

廖夫人瞄了眼宋琰——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语气缓和:“也罢,你若愿意去见他,那就去吧,毕竟你们多年的感情在那摆着,我要是拦着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不等他们反应,直接绕了过去,从游廊侧开的一处台阶走下去,迎着细雪七拐八拐地走远了。

王靖潇对宋琰说:“真抱歉,刚才对你母亲无礼了。”

宋琰摇头:“没关系,母亲作风强硬,能有个人怼她倒也不是坏事。”

“她平时对你也这样?”

宋琰心知他问的是什么,直接答道:“她对阿茹还好,很喜欢她,夸她聪明能干。”

王靖潇放心了,抬手道:“你再陪我去趟祠堂吧。”

宋琰道:“你去叙旧,我去干嘛?”

王靖潇回答:“你也听听忏奴是怎么说的。”

“我可以陪你去,但不想听也不想见。”宋琰面无表情。

“你就不怕我徇私骗你?”

宋琰认真道:“不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何以见得?”

“多年来的交情让我知道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王靖潇目光真挚:“谢谢你。不过这句话我也要借用一下放在忏奴身上,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是凶手。你信任我,而我信任他。”

宋琰神色复杂,裹紧披风道:“走吧,我领你去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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