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相知
-----正文-----
书生是个穷书生,但有才,接连中了解元与会元,眼瞅着就要连中三元名扬万世了,状元却被人抢走了。
金殿唱名后书生得了个翰林院编修的正七品官儿,而状元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书生很气闷,官职大小倒在其次,已赐进士出身任谁都不会七品官就玩完,只是本朝开国近百年来尚无一人连中三元,若他书生拔了这状元,那就是开国以来第一人,注定名垂青史。
十年寒窗苦读,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见着了煮熟的鸭子,突然就扑棱扑棱插翅膀飞了,搁谁都气闷。
状元是个纨绔,他爹是前宰相,老子享清福去了前脚刚走,儿子后脚就踏入了官场。家世显赫,又是状元,这起步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比当初一穷二白的他爹好上十万八千里,抬脚就是青云。
书生不服,觉得这肯定有暗箱操作。
纨绔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挑了个日子把书生约出来喝酒,三壶酒下肚,书生脸已微红,纨绔挥手令侍从铺纸研墨,提笔写下一首诗,一气呵成,气势如虹。
纨绔把笔一扔,笑看着书生道:“怎么?不许纨绔有才?”
书生看着眼前这人,方知是自己浅薄。
书生和纨绔出来喝酒,被人参了一本:新晋状元与榜眼公然酒楼取乐,有伤风化。书生很慌,纨绔却摆了摆手,让书生不用在意。
果然数日之后这事提都没人再提,书生不解,去问纨绔,纨绔随手把书丢在桌上,托腮笑道:“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书生满脸黑线地看着一副无赖相的纨绔,无奈道,“还去喝酒?都被参了一本了还不够吗?”
“唔......现在春意正浓,长乐山风景宜人,山上有一小亭,正是赏景的好去处。恰逢明日休沐,辰时三刻,你带酒来亭中寻我,若我玩得开心了,我就告诉你。”纨绔吧啦吧啦说了一堆,也没等书生同意,就把手一挥,拿起桌上的折扇笑嘻嘻地出了门,留下面若苦瓜的书生思考这长乐山能不能去。
次日,书生还是去了,拎了两坛酒。
然而到了长乐山山麓,书生抬头一看,掐死纨绔的心都有了。长乐山虽不大,但山势俊俏,壁立千仞,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上山,边上就是悬崖,一不留神脚一滑栽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这种破地方能有什么小亭子!谁不要命上去啊!纨绔肯定是不想说实话就瞎忽悠!
书生气得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又转过了身来盯着那条羊肠小道沉思许久。
万一呢......
书生踏上那条小道就像踏上黄泉路,不敢低头不敢迈步,一步一哆嗦,三步一停驻。终于走到一小块平地上,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书生满头大汗,抬眼一看,纨绔双手抱臂倚着亭柱,满眼狡黠。
“我还以为你上不来呢。”
书生晃了晃有些晕的头,一把抹掉额上的汗,回道:“什么话,区区小丘而已。”说着定了定神,用有些发软的腿强撑着走到了亭里,把酒放在石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享受劫后余生。
纨绔也不说客套话,一把拆开酒坛上的封布,眉头一皱,道:“你这是......什么酒?”
“其实我也不清楚,这是我上京赶考时一乡亲赠我的,一直珍藏着没喝,今日拿来借花献佛了。”
“唔......倒也是坛情意重的酒。”
书生没说,这酒是他早晨出门在街头小酒馆随便买的,都没人给报销,唉。
纨绔很能叨叨,说完风景说好酒,说完好酒说美人,活脱脱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书生全程点头附和,这是纨绔一个人的舞台。
书生的前半生,只有寒窗苦读,只有闻鸡起舞,只有经史子集,只有抬头时窗外的日出。
没有风景,没有好酒,更没有美人。
纨绔玩得很高兴,两坛酒他喝了大多半。书生见差不多了,开口道:“那个......”,纨绔一把搂住书生的肩,哈哈大笑道:“就知道你不长脑子,咱俩去酒馆喝酒那叫什么?最多最多算有伤风化,在陛下看来这什么都不算,而我要是把你约到我家里喝酒,那就是结党,你觉得......有伤风化和结党相比,哪个更严重?”
书生满脸了然地点了点头,沉吟道:“我觉得......还是不喝酒比较好。”
“呆子!”
书生的头上挨了一记巴掌。
后来,纨绔或许是醉了,又或许是累了,伏在石桌上睡着了。书生伸手舒展开纨绔在睡梦中紧皱的眉,清风徐来,群峰俊秀,正是好风景。
那天,二人直到日暮才归家。
一甲三人的升迁向来很快,仅仅五年之后,纨绔就当上了御史中丞,而书生也领了签书枢密院事的重任。
二人从出入官场的愣头青变成了混迹自如的老油条,不断升官加爵,而书生凭借才华与口才更是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一路青云直上。
旁的都变了,只有一条未曾变:
每年春日休沐时,长乐山上小亭,公事不谈,陪君醉一场。
或许案牍劳形,但也总算有个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