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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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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养你便是。”“就凭你?”

-----正文-----

稻叶正成半梦半醒,仿佛嗅到田原坂上的泥土味。

有猎猎风声,是牙旗鼓动着。

杀心大起。

手起刀落,热血喷涌,绿的草、红的血、白的刃……

他怀念,以命博功名的时代。

一去难回转。

在梦里。流连。忘返。

周而复始,攥在手里的都是血肉,热腾腾地熏得人眼眶里发烫。忽而一张脸无端端闯进梦境里来,沧月色一张皮,半明寐一双眼,似嗔笑一张口……尸体,残缺不全的,是攥在手里的那个人。血花绽放开来,娇滴滴的,一朵红山茶,落地。

惊醒。漏进来一室天光,劈头盖脸地把他撼醒。

梦一般。

梦魇一般。

梦里那张山姥狐妖炼化的脸撞入眼帘,惊出一身冷汗,昨夜种种孟浪事一股脑地倒灌回来。吓得正成一个翻身猛坐起。退避三舍。

再不脱身,怕是自己三魂六魄就要被这不干不净的妖怪给迷夺了去,一条命都要折在他手里。

偏生一起醒来的,还有他那条不听话的子孙根。

“昨晚上可真是……”那妖怪哑着嗓子口吐人言,又说得不像人话,“大人只顾着自己痛快,倒是把人家不上不吊得半死。”

言毕,清一掀开被子,放那条生龙活虎的话儿出来透气。

这魔物竟是天赋异禀。

柳转弯折一把好腰上顶着个偌大凶器,怪吓人的。正成顺着再往下看,别处景致更是非同一般,那两条腿颤巍巍地翘起来,昨夜撞开的幽径此刻朱门半掩。

要命了。

打算提枪再入,竟被两条腿给夹住,进退不得。

“好家伙,”清一推着他胸膛,满嘴好话,“我的好大人,您倒是可怜可怜我,虚悬着一宿可憋得狠了,先帮我放了,好不好?”

正成受了蛊惑,红着眼睛,看着那粗豪的器物,像根尺八待人吹奏似的。以前他从没做过这档下贱事,此时竟是鬼迷心窍了。湿漉漉,汗津津,专心致志品箫弄竹,奏得一曲淫词浪语绕梁乱耳。

要生要死。那声声句句嘶哑轻慢,哪里是求饶,分明是点火。尝到了个中滋味,倒是有趣得紧,正成着了道。拿一双铁手钳制住那乱扭的腰胯,将这狐媚子死死按在团褥上,不许他扭转奉迎虚与委蛇。不理那断断续续逸出口的疯言秽语合着哭喊呻吟,只当被自己拨弄出的怪异调子……终究是由着性子三番五次地把这妙人团弄得欲仙欲死魂飞魄散。坏了心肠,越是如此,初尝新味的正成越是不让他顺心遂愿。拨冗抬首,只见这小公子硬是被他给折磨得失了神。

说来也是,越是在这风花雪月里滚惯了的,越是天生骨子里‌‎浪‌‎‍‍荡‌‍‌‍的。稍一撩拨便软做一团,眼里雾煞煞的就要滴出水来。眼睛里还没落下泪,倒是子孙根先绷不住地清泪滚滚。

他说——饶命。

他说——求求大人。

他说——想要白日上青天。

他说——受不住这番嘬弄再不出来就要坏掉了。

管他说什么,反正不能给他痛快,谁让他撩骚,谁让他无耻,谁让他为祸人间……

正成捉准时机,趁他意乱情迷,旧梦重温,一猛子扎回昨日破土开疆之地来了个故地重游。

“疼死了。”一个扑腾,清一挣扎着要逃,又被拽回榻上,“别,可不行,真要坏掉,大人饶命。”

凭他哭喊再甚也是无用,终究是天生的贱种,被正成一把捉住要害搓弄几下,便又哼哼唧唧地任人把玩。正成威风凛凛,先将那盘丝洞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又一下下碾捣起年糕来,直到把这艳鬼的筋骨生生捣成软绵绵黏糊糊再也拎不起来的浆子。手上也没闲着,忽快忽慢,盘摩着手里那根石臼。偏又掐堵着那唯一的命门,惹得那瘫软的四肢‍‌‎‎情‎‌‍欲‍‌一股脑缠绕在正成身上,挥不去拨不开,情丝万缕密密麻麻一张网。

妖物是吞人精魄的,本就天经地义。

那寻龙探穴之地仿佛有魔力,稻叶正成注定沦丧。

一起上天,一起入地。

一起沉到海里窒息。

*

出了大门。

已是午后,暖阳照在身上,恍如隔世。

稻叶正成路走过衣纹坂,思及这一宿的尽兴荒唐,一时不察,竟被归途上拦路的见返柳绕了兜头绕了一身一脸。绕指青丝。

难断。情丝。

本想着就此一别永不相见,怎奈何夜夜辗转,竟是再难忘怀。

*

梦见月。

三月。

春城无处不飞花,拂在脸上,痒在心尖。

梦见的,翻来覆去,总是他。

稻叶正成终究还是忘不了。一次次地返回了那烟花绽放处,寻着那梦中人好一番耳鬓厮磨。反正那香屋札差家的放荡子总有牌面赊账,只要约了夜宴私会,从不推却。正成以为他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只顾得夜夜寻欢,日日作乐。就算不是和自己,总有数不尽的‌‎‌男‍‌男‌‍‎‎‌‌‎‍‌女‎‌‍‌‎女‌‎‌‍,浑缠一气。故而也不再顾及体面,干脆在葺屋町包了个厢房,常住下来,这一住就是几个月,看瞅着入了盛夏。

*

这一日。

正成和清一俩人完了事,裸着条儿,四肢割不开似的,缠绵在一起悉悉索索说两句体己话。

窗外蝉鸣,梦也幻也,不像是真的。

常日里,正成就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除了说到国仇家恨,英雄埋骨之外,再无什么话头儿可讲。但他知道,这散尽家财的小公子可没什么豪杰志气,最是不爱听那些忠义勇武。只顾得关心些奇闻异事,上不得台面的。

肤浅得可憎。

偏又舍不得放手。

这只认钱儿叮当的妖怪,不言不语时,煞是可爱。若清一开口,便是厮混时那些混账话,当不得真。可今天也不知是饮得醉了还是装了鬼……无端端的,突然垂着眼帘惆怅起来。

“我那个父亲,”他说,“是个下不得种的……却生了我这么个活见鬼的。”

既是下不得种的,又何来的子嗣,一时间正成竟问不出口。仿佛是知晓了什么腌臜事。

“父亲前半生甚是努力,每每下了种,却总见不到开花结果。贯当是耕地贫瘠,直到买了个雏伶,折腾几年,终于见到肚皮有了动静。小心翼翼熬到瓜熟蒂落,可算从石头缝里蹦出个我来。”清一笑了,“空前绝后的,其他妻妾也再无音讯。自小到大,本是天上天下为我独尊,谁料到我那个不像样的庶母,在去年头上,和田里的长工做那事,被抓了个正着。是了,我这德行,便也是有出处的,总是什么鸡下什么蛋,孵不出个凤凰来。”

这事,禁不住细琢磨。

正成了然。

“父亲便是再看我多一眼也是嫌弃,不如躲出来。那落井下石的主母倒是解恨,一下子就断了我的钱使。我也是大手大脚惯了的,活着挥霍死了便罢的主儿。”

“死到容易,活着更难。”稻叶正成有感而发。

反倒是把这落了毛的公子爷逗乐了。

“我才不死呢,死了就趁了那些人的心,如了他们的意,我偏活着给他们找晦气。”清一说,“本觉得总有把老东西们熬死那天,可最近父亲大人动了念头,要从亲戚里收养个儿子。你说可气不可气,可有什么法子?”

清一眼睛亮亮的,手伸向褥边的刀把,用食指挑逗着银镡,意有所指。

“我养你便是。”稻叶正成捉住那不安分的手,断他的非分之想。

“就凭你,”清一放肆地笑,“一条丧家犬也配?”

“总有一日,我会拿回领地。”

“那等你当了城主,我就做你家臣,当个光鲜亮丽的武家人。”

做着梦。

空梦。

正成还为生计发愁,纵然曾经立过赫赫战功,如今不过是山野浪人罢了。但他还有做梦的权利。突然想到——

“今天是七月半,孟兰节。”正成听到窗外传来走念和尚的颂的平安经,说,“我到记起《雨月物语》里一则故事……”

“鬼故事?”

见清一来了兴致,正成知道不学无术的他最爱听怪志,便讲给他听。

*

——很久以前,播磨国加古驿有个儒生,姓丈部,偶遇一个姓赤穴的落难武士。这武士病倒客途,承蒙丈部照顾。两个男人一来二去日渐亲密起来。赤穴便在丈部家中住下了。

光阴荏苒,赤穴自叹逗留日久,请辞说要回乡一趟。

丈部询问归期,二人便把日子定在重阳佳节。丈部说:“一言为定,到时小弟将备下‌‍‌菊‍‎‎‌花‌‎‍‌‎一枝,薄酒一樽。”

时光若流水匆匆而逝,转眼已是九月。重阳这天,丈部早早起来,洒扫了草堂,又在瓶中插了两三枝黄白‌‍‌菊‍‎‎‌花‌‎‍‌‎,倾囊置备酒饭。可直到夕阳西下,丈部还呆呆等着赤穴回来。

月光渐渐隐到山后,丈部正欲进屋关门,忽然看见朦胧有个人影随风飘来,觉得十分奇怪,定神再看时竟是赤穴。

丈部大喜,赶紧温酒,备菜。只见赤穴以袖掩面,似有厌恶腥味之状。片刻之后,赤穴终于开口说道:“。事到如今,不再相瞒,我当以实相告,贤弟切莫惊恐,我已非阳世之人,而是污秽之灵,现为阴魂显形前来践约。”

原来,赤穴返乡后,被多疑善妒的城主重用,不愿他回来履行‌‍‌菊‍‎‎‌花‌‎‍‌‎之约,下令禁止赤穴出城。赤穴左思右想,自知无计逃脱,常闻古人云:‘人不能行千里,魂能行千里。’想到此便剖腹而死。

果然魂驾阴风,来赴‌‍‌菊‍‎‎‌花‌‎‍‌‎之约。

赤穴泪如泉涌,道:“今日就此诀别。”说罢起身,一晃即不见踪影。

丈部阻拦不急,只觉一阵阴风扑面,两眼漆黑,不辨方向,跌倒在地上,放声恸哭。

最终,丈部不远千里求得赤穴骸骨,带回近处安葬。

*

“这故事题目为——‌‍‌菊‍‎‎‌花‌‎‍‌‎之约。”正成评价,“风雅之至。”

“这鬼故事,到是下酒。”清一不为所动。

正成苦笑。

是了,这浑世魔王,心也是石头做的,整个世界都只有他自个儿罢了。

“不过,你要真有一天做了什么城主大名,”清一用手戳他胸膛,“到要遵从武士精神,今天金口一言,可做得真?养我这个挥金如土的顽主。”

“做得。”

“说说便罢,你现在兜里泛着鱼肚白,空有一身本事,连个正经差事也谋不得。怕是把我熬死了,你还是这般赤贫。”

“祸害遗万年,你死不了。”

“嗬,我若真死了便也瞪着一双鬼眼盯着你有没有飞黄腾达,届时御风千里也要找你兑现诺言。”

“总有那么一天。”

讲到此处,清一话峰一转,对稻叶正成透露——

“说到谋差事,听家里来办事的人说——京都所司代正在找有教养的乳母入府,可惜正成大人你没有乳汁。要不,倒是份美差。”

清一又趁机在他身上搓出火苗。两人分不开的。亲亲我我的。浓情蜜意得真事儿似的。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罢了,正成心里明白。

不过刚才那番话,倒是进到心里去了。

哪一番?!

京都所司代在找乳母这件事,似乎可以找人代为引荐。

回了家,便将此时对自家夫人说了。

换来一顿哭闹。

入官家,是要合离的,一入侯门深似海,再无转圜余地。

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阿福哭得撕心裂肺。

你在烟花柳巷里被狐妖勾了魂去,留我在这里带着三个娃儿苦撑,浆洗缝补贴补家用,你是作孽——她狠狠控诉。

是了,是了,都是我的错——他说

作罢了。

人生总是不得意。

刍狗。

每遇此情此景,正成倒是羡慕起清一的玩世不恭起来。越发思念起与他耳鬓厮磨的快活,只有片刻,得以忘忧。

*

谁知道,过了两日。

等着他的,是一具尸。香屋清一,沧月色的一张脸,半明寐的一双眼,似嗔笑的一张口……尸体,心口上插着一根簪。血花绽放开来,娇滴滴的,一朵红山茶,落地。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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