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青龙
-----正文-----
嗯,那是凤凰山,青鸾斗阙。
其实凤凰山原来不叫凤凰山,而叫做秃龙岭;青鸾斗阙原来也不是青鸾斗阙,只是山顶的一座小小山神庙。
那一切变化都是因为我这位天女要去那里闭门思过,所以山神搬家,旧庙添做新阙,秃岭不再,荒山化为森林。
想来可笑,向我这样稍稍有些身份的人搬一搬家,可能当地就由穷山恶水变成福地洞天了。
哪怕这种搬家实际上只是贬谪发配而已。
我不记得我是何时来的,也不记得我为什么而来,我记得的只有母亲的那句话:
“龙吉,你在蟠桃会上犯了错,所以必须终生在这里闭门思过。记住,如果离开了这间青鸾斗阙,你就会死。你要考虑清楚。”
不管了。
总之,五行之中,水能生木,所以我居住的地方,往往就郁郁青葱,水木清华。
我回到这里了,或者我其实根本就没离开过?
我在这里多久了?
对,很久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看书,观星,练武,打猎……
我正穿着一身皮甲,跨马在山林间弯弓射鹿,那女人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马前。
她穿一件绣着鸿鹄鸟的青色抹胸,衬得颈长肩秀,峰峦高耸,锁骨平直好看,腰肢纤细,腹肌紧绷,浅浅肚脐上装点着一颗五彩石。一袭青裙,岔开得有些高,被她索性盘起扎在腰间变成短裙,露出那两条既长且直的秀腿,赤着双足,十趾晶莹,宛如莲瓣。
其实她容貌颇为端庄,但这身装扮加上那双灵动的眸子却让她显出几分与她容貌不相称的活泼。
看到她时,我的箭已离弦,只来得及往旁边偏了半寸。
那支雕翎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子飞过去的,而她却只是看着我咯咯直笑,笑得我禁不住地抹了抹脸,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而这更让她几乎笑得弯折了腰,赤足一下下跺在草地上,把露珠儿都践碎了。
“难怪本仙子满山找天女都找不到,原来天女竟然剪短了头发变成假小子猎户,有趣,真有趣,哈哈哈。”
说着,她转身就跑,一抹青影倏忽间没入林中。
“假小子,男人婆,来追本仙子,追上了我就给你睡,哈哈……”
“来就来,谁怕谁!”我也发狠,从马上一跃而起,纵身追过去。
其实我对睡她一点也没有兴趣,大部分情况下我都是颇为冷感的,在我剪了短发披上皮甲之后就更如此,说是假小子也没什么错误。
只是当时我又心血来潮,对这个女人颇为好奇,忽然想捉住她而已。
……
“小琼,你又胡闹!”
“嘻嘻嘻,云姐,她现在是一个人,我们也是。玩一玩有什么不好?”
“要玩你自己去,少扯上老娘我!”
“好啊好啊,臭阿碧,那你自己走自己的,继续替云姐为那个三眼怪守~身~如~玉……哈哈哈。”
“死小琼,老娘我杀了你!”
“你们两个真是……”
……
穿梭追袭之间,我听见树影里三道声音相互争执,一道活泼,一道激越,另一道则颇为成熟娴雅。
实话实说,我觉得那道成熟娴雅的声音和她的容貌更配些。
……
她身法很快,如雨燕又似灵猴般穿梭在离地数丈的森森树冠之中,如履平地,纵跃之间,衣袂青影流动,裸露出的那片片雪白则被阳光映得有些耀眼。
可惜,我也不慢,始终死死咬在她身后。
要知道,从前在瑶池时,诸多天女之中,歌舞诗画我不是最出色的,但是枪马剑术则无人出我之右。
对,我是异类。如果不是颇为强势的母亲一直纵容,我被贬的时间可能还要更早很多。
不过被贬下来起码自由,无拘无束,也不用再留累赘的长头发,所以我都有点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在蟠桃会这样的场合,在那位什么玉虚教主面前打碎那盏琉璃杯,让仙酒浇湿了他的白胡子。
在山里野了太久,那个时候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了,或许只是心血来潮看那老家伙有点讨厌吧。
忘了。
忘了就忘了,不管,善于忘记是个好本领。
眼前忽然开阔,我知道前面是这片森林的中心,那里不再有树,而是一汪被鲜美草地环抱的幽潭。
那女子显然不知,本能跃出之后身体凌空了才发现,惊诧得呀地一声。
“看你再往哪躲!”
我抬手,一索一网在我心念一动之间朝着半空中的她激射而出。
索名缚龙,网唤雾露乾坤。
做网中猎物总比落汤鸡好。
可没想到,空中的她发出了一声娇嗤,随手一挥,一道金光之后,我的两件宝物便凭空消失。
“什么破索烂网,也拿来偷袭老娘,看剑!”她的声音陡转为激越高亢,纤腰凌空一拧,整个人陡然在空中变向,嗖地朝我激射。
我的瞳孔张大,瞬间看清了她紧绷的冷傲面孔,腰腹大腿上显出的强健肌肉轮廓,她青色抹胸上的那只振翅欲飞的花翎鸟。
还有她手中那柄冷森森的剑。
“来得好!”我抬起手中长弓一格,然后双手一分,长弓从中间一分为二,化为双剑。
“你是谁,我相信我没追错,但刚刚我追的似乎不是你?”剑影来去,我左手剑格住她的长剑,右手剑则劈面直刺。
“我是阿碧,她是小琼。”那女人身体顺势后仰,避过我的剑锋,一条雪白长腿如鞭向上,赤足绷平,五趾收紧,向上直踢我的下巴。
原先那条青色长裙早已被她缠在了腰间。
那一踢极为凌厉狠辣,我百忙间向后倒纵,方才险险避过,而她亦凌空倒转。
“你究竟是谁?来做什么?我的索和网呢?”趁着双方拉开距离时,我问。
“赢了老娘手中剑再说!”
她声音激越地娇喝,娇躯爆起,剑如寒星。
“来就来,谁怕谁!”我眯了眯咽,双剑一分,迎上去。
三剑相交,一招胜负。
铮!
身形停住之时,我跪,她立,我面前恰好是她紧窄得刚刚盖住耻丘的青色亵裤,而我的皮甲已经被她一挑两开,弹出了那一双被我紧缚住的高耸奶子。
“真真一对好乳!”她那张端庄秀美的脸上冷冽之色不改地赞了一句,然后把手中剑一抛,换了一种风轻云淡地语气说,“老娘输了。”
在她挑开我的皮甲的同时。我的左手剑自下而上,巧巧地穿过她双乳之间的丘壑,剑间在她咽喉上刺出了一个血点。
她已尽力,我仍留手。
那张紧绷的面孔难得嘴角勾起,朝我笑了一下,和之前我看过的那种笑容不同,现在着女人的笑容带着清冷和傲气,但也释然。
于是我也朝她笑,没有管自己迎风坦露的奶子。
忽然,她刀削般的双肩一耸,青色抹胸一下子滑落。
“你干什么?”我一惊,眼睛却顶住了那对覆碗形状的乳房,双峰顶处,鲜嫩的淡棕乳头已经硬如石头。
“老娘败了,由你处置。”她把长头发一甩,再用手拢到一侧,让自己修长的脖颈完全坦露。然后她跪下,另一只手探到自己股间去,“小琼说追到了就任你睡,可老娘不想被你睡,所以,杀我吧。”
“你的手在自渎,所以杀你也要等到你高潮以后。”我好笑地看着她,把左手名为白光的长剑剑锋压在她的脖颈上,看着那里迅速泛起的一片鸡皮疙瘩。
而右手里唤作鸾飞的剑则化成了一个小小的玉杵,抵住了自己芳草林间已经红肿的阴蒂,然后再压入那条山涧里磨砥,深抽浅送。
玉杵嗡鸣,春水迸溅。
而自称阿碧的她则跪在草地上亢奋地悲鸣,屁股翘起,右手手指在胯下急速搓揉,而左手也已经摸过去,探指进去,在那一片泥泞中忘我地抽搅抠挖。
“高潮了,高潮了,杀我,杀我,你……杀我啊。”
少顷,她悲叫,黑发甩动,伸长了脖子。
我咬着牙关,用最后的清明举起左手长剑,手腕一翻,把冰冷的剑身重重向她后颈拍去,同时把右手的玉杵向体内最敏感的那处花蕊狠狠一捣。
天崩地裂的高潮里,似乎有一具柔软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环住了我的躯体,而我想也不想就反手把她紧紧勾住。双耳嗡鸣,眼前则只剩下一片灿烂的金芒……
“吻我,吻我,吻我啊,求求你,像以前一样……”
我哀求,一霎时,眼泪流得比淫水还多。
可是为什么我会哭,现在你,你……
你是谁?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
“我们都在混元金斗的混沌世界里,在这里人们能回到你最真实的状态。”耳边嗡鸣稍减时,那道我听过的,成熟娴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还没有从高潮中脱离,也懒得睁开眼睛,只让自己沉沦在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里。
“你是……云姐……阿碧,小琼,你们是……”
“我们是三姊妹,也是同一具躯壳里的三道灵魂。”那道成熟娴雅的声音说,“只有在这里时我们才是彼此独立的,来,睁开眼睛看看。”
我终于费力地睁开眼,但第一反应不是循声望过去,而是努力转头去看我身后抱着我的女人。
可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在我身后,仿佛月亮的背面一样。
“还不到时候,欲速不达,你不妨先看看我们。”那道成熟娴雅的声音说。
我终于放弃,转向这个声音的方向。一个女人正抱着膝坐那里,眼睛痴痴望着身边一个仿若巨茧的物事。
那东西正蠕蠕而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要破茧而出。
那女人穿着青色抹胸,长裙散开,黑发成瀑,肩头如削,秀腿似玉,赤足若莲。
那张脸秀雅端庄,和她成熟娴雅的声音极为般配,只是双颊晕红,美目流波。
她的手掩藏在裙底,双腿夹紧,膝头紧紧抵着她高挺的胸,所以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看到她抹胸上绣着的那头青鸾。
如果不是看到她时而蜷起抓地时而又伸直的脚趾,我可能想不到她在自渎。
“我是云。”她似乎发现了我在看她,但是并没有停下爱抚自己的动作,“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失礼的场面,在主持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也必须面对心里最真实的欲望。”说着,她扬起下巴,示意我朝她两边看。
左边,一个和云一模一样的女子正睡在草地上,表情天真无暇,有如婴儿,脸上的笑容很澄澈很开心,毫无牵挂,口角甚至垂下了晶莹的口水。翻身之间,她的青裙已经揉皱,两条长腿肆意蹬踢,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探到下身,另一只手则在无意识里扯开了绣着鸿鹄鸟的的抹胸,盖住了粉嫩的乳蒂。
“那是琼吗?”我问。
“嗯,她是我们三个里最幸福的一个,当然她也总是让我们很头疼。”云的话里夹杂着喘息。
“哦,原来她所谓的睡是这样的,那么……”
我望向云的右边。那里,金铁交鸣声中,青影闪动,有着同样面孔但是多了飒爽冷冽的女子正和一个壮硕的粗豪汉子斗剑。数十招后,她的长剑被那汉子击飞,而她就像被我击败时一样,褪下衣服跪下去,甩过头发露出脖子,自渎。
到高潮时,那汉子挥剑,斩落了她的头,然后就跨上一步,扶住她将倒未倒的无头尸体,开始和她交媾。
那颗头颅滚落在地,眼睛张开,嘴唇翕动,似乎在低声呼唤着,“哥哥,哥哥,真好,终于可以……”
而随着那汉子的抽插,她丰腴的无头尸体的断颈处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那件被她丢在一旁的抹胸上的花翎鸟。
“那是碧,她爱的人是我们的哥哥。哥哥把我们拉扯长大,也是我们唯一的亲人,我们都敬他爱他,小琼当他是父亲,我当他是兄长,而阿碧,却在心里把他当成了恋人……当然,她没办法和他在一起,所以只能始终梦想着那样的一天。”云叹了口气,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个巨茧,看着它破开,看着一个俊朗得有如天人的男子从里面爬出。
他一身赤裸,皮肤是好看的淡金色,肌肉线条完美得有如雕刻,双腿之间,阳物勃起有如长枪,龟头如卵,赤若丹霞。
而他的额头上,有一只微闭的竖瞳。
“你爱的是这个蚕丛人?”我问。
云没有回答,朝他跪爬过去,抱住他的腿,把脸贴向他的阳物。而他睁开眼睛,低头端详了脚下的这个女人半晌,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东西却终于失败。
于是他礼貌地按住云的肩头,轻柔但坚决地把腿抽出来,向着西方远行,没再回望。
而地上的云已经泪流满面,放肆地仰躺在地,双手用力搓着乳房,似乎希望把它们揉烂一般。而她的两条长腿终于也终于再不顾及形象地放肆分开,把阴部死死抵住那个遗蜕的残破巨茧,用力地摩擦,直到整个人在高潮中彻底瘫软。
然后,巨茧恢复如初,而云也再次开始对着巨茧抱膝枯坐,用那种难以被察觉的方式在长裙的遮掩下偷偷自慰。
“我还以为至少在这里你们会圆梦。”我叹息。
“没办法,毕竟我是姐姐,为了保护碧和琼,我只能更现实也更冷静一点。如果有一天我也冲动了,可能会害死她们。”云说,“虽然我在追求,但我不会幻想还没成真的事情。”
“可是你们三个在同一个身体里面,无论如何也……”我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我的一位同门师姊帮我想出了办法,她说自己要先做个小实验,所以找我借了这个……”云说着,檀口微张,两条小小金龙从舌尖游出,缠绕在一起组成了一柄小小剪刀,“前几天她来了,把剪刀还给我,告诉我她的实验成功了。”
“那真好,我猜,她的实验是类似切割灵魂重塑身体,类似斩却三尸。”我说着,莫名其妙地哽咽,也流出了更多的眼泪。感觉背后的赤裸女性躯体变得更热,也把我抱得更紧了。
“不大一样,斩却的三尸是完全独立于本尊的新人,而这个方法分离出来的灵魂,虽然可以自由支配自己所在的身体,但是三道灵魂之间会共享彼此的感受。”云说着,一双妙目似乎在看着我身后的人,“不过我们已经说好了,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起码这样,小琼可以一直无忧无虑的,阿碧可以去陪在哥哥身边,或者真如她想的可以在某一天死在哥哥手里,而我,也可以一直清心修行,也一直等着茧,直到他想起我。”
“茧?”
“嗯,他来到我洞府的时候是他蜕变之前,那时他很虚弱,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记得他需要一个地方作茧,我们……我们本来说好,在他蜕变之后就做彼此道侣的,但是显然这个艰难的蜕变让他遗忘了很多事情。”云的声音充满遗憾,但是又意味深长,“不过,能够忘记也是幸福的,不是吗?而我会等着他,直到他有一天再想起我。”
“不去提醒他?”我问,眼泪已经把她的影像模糊了。
“我相信这是命运。”
“命运……吗?”我重复这这个词,忽然感觉心很疼,似乎那里一直都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对,我那位师姊对我说,命运这东西犹如一张网,越是挣扎越难免适得其反。所以,我选择把命运当成九曲黄河,任它急或者缓,清或者浑,向南或者向北,直走或者绕弯,而我自己,就做九曲黄河里的一粒沙。”
“她是不是还和你说过别的,比如有八个字,就是一种谁都无法逃避的命运?”我摸索着心里缺失的那一角的轮廓,忽然心血来潮。
“对,她说,其实人人都要死的。”
我猛然回头,终于看到了背后抱着我的那个女人的面孔,还有那双深邃得仿佛可以容纳整个宇宙的黑眼睛。
那是你的眼睛。
我忽然开始失声大哭。
……
是了,那是我的记忆,是我在忘记了你的那段时间的记忆。
从那时我就发过誓不会再忘记你了,我也不会再被囚禁到那段没有你的时光里去。
可今天还是差一点就再次忘记,多亏了云。
不过回想起来,被放逐在青鸾斗阙的那段日子真的很久很久。
如果不是云,可能还会持续更久。
甚至到永远,那样,或许我就真的把你忘记了。
今天,这里……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面对着眼前在山脊上蜿蜒宛如青龙的茫茫林海,以及其中隐约可见的青鸾斗阙,我苦笑。
兜兜转转,故地重游,或许这就是命运。
云那家伙自己口口声声说着会做命运的九曲黄河中的一粒沙,但是看到同样在浊浪里载浮载沉的别人,又会忍不住伸手去拉一把。
比如我和你。
只有被忘记的人,才知道被忘记的苦,忘了的人不知道,只有想起来的时候才知道。
所以当时云来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安知自己的心血来潮不是他人命运里的一部分。她不甘心看着你这样永远被我忘记,所以选择在截魂为三之前来青鸾斗阙找我。
或许算是对于你帮了她们的报答,或许不是。
总之那时当我醒来的时候,早已经脱离了混元金斗的世界,而那一体三魂的姊妹已经离开了凤凰山,留下我独自一人卧在那片茵茵的绿里,身下是我的泪水和淫水。
云给我留下了一小片丝帛,那是那个蚕丛人所遗巨茧上的天蚕丝织就的。她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遵从命运,等在这里,把它交给下一个让你心血来潮的人,和他一起打开它,那时候我们会再见。”
……
从那以后我又等了多久?同样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再次心血来潮的时候,恰好有一道遁光刚好飞过凤凰山。
他用的是土遁,而这里木气氤氲旺盛。
五行之中,木能克土。
所以在我心血来潮之际,那个年轻人已经被拉入了斗阙之中。
他面如淡金,脸庞线条深刻,双眉之间立着一道微合的竖瞳。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的天蚕丝道袍下面线条完美得有如雕刻的肌肉以及那条硬挺入枪的阳具。
“我是龙吉,西王母的女儿。这里是青鸾斗阙,我闭门思过的地方。”我对他简简单单地说,“你是谁?来自哪里?”
“弟子杨戬,来自西岐。”他很有礼貌的回答。
“茧……吗?”我自语。
“公主见笑,这不是个太常见的字。”他显然没有听懂我的话。
“你来自哪里?”我又问。
“弟子来自西岐,要去……”他很好地压抑了自己的不耐烦,而我把他打断了。
“我是说你的故乡。”
“巴蜀。”他简单回答,眼光掠过我几上的天蚕丝帛,又补了两个字,“蚕丛。”
在他话音里,那丝帛就飘啊飘地展开,其上五光流彩,开始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小女孩模样的琼骑着鸿鹄鸟,边大哭边朝对面五龙沉香辇上的老者冲去,嘴里喊着“交出那个强盗,还我哥哥的珠子。还我哥哥的命。”,而那老者只是满脸不屑地丢出了手中那柄珠光宝气的如意,让它如山般压下。琼似乎很害怕,想逃,却避无可避,大哭着被镇压成一张帛片,随即化为齑粉。
——脸庞显得瘦削了一些的碧抿着薄嘴唇,双眼喷火,充满仇恨与怨毒,一言不发催动花翎鸟。她左肩肩头血肉模糊,似乎被什么动物狠狠咬过,但她却浑不在意,只是把手中雪亮的长剑拼命刺向面前的老者,疾如流星地将对方胸口一剑洞穿,却惊诧地发现所见不过是幻象,自己已经连人带鸟撞入了一个锦盒之中,而花翎鸟的脚爪和她如莲的赤足已经开始渐渐化成血水。她忽然仰面大笑,扯落了自己的青色心衣,将其高高抛起,随即反手一剑刺入自己高挺的胸膛,而后狠狠一旋再拔出。与此同时,空着的那只手则把自己的一头如瀑黑发拢到一侧,在她拔剑之后,鲜血尚未从胸前伤口喷出的时候就再回剑往颈间狠狠一勒。她的动作如此快,也如此决绝,直到长剑切断喉咙,那青色抹胸才飘落到脚下的血海之中。而随着她那一声终究没有喊出的“哥哥”,碧的身体变得扁平如纸,漂在了血海海面,继而才完全融化。
——九曲黄河岸边,孤独的云那张端庄秀丽的面庞上无悲无怒,只有绝望和不屑,任由一块夹风带火的蒲团把她凭空摄起,而后就是一座大山镇压而下,将她困在一间石洞里面,而后就是四面八方传来的让她悔过自新,顺应天道,否则难逃榜上有名的声音。而她却只是笑,先解下了抹胸,再褪下了长裙,分开双腿在满耳的道学声中搓乳揉阴,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放肆自渎,发出的放浪呻吟几乎盖过了所有声音。好半晌,结束之后,她起身跪坐,抽出了发髻上的一枚金簪,让那一头长发倾泻而下,而长裙则化作一条青绳,绑住了自己的两条大腿。金簪在她手中化成一把匕首,她一脸平静地将它刺入自己的左下腹,横拉到最右边,而后抽刀出来,重新刺入上腹再向下压,直到耻丘。腹裂血迸,脐分肠流,而云则始终如玉像般笔直跪坐于血泊肠堆之中,失去血色的双唇不停翕动,似乎一直在重复着一个“茧”字。
丝帛开始无火自燃,化为飞灰。而那个蚕丛男子则在我面前拜倒,开始叙述,似乎说着什么燃灯主持破十绝阵,咒杀赵公明,三霄助纣为虐,逆天而行,黄河阵,截教金灵圣母弟子闻仲身死绝龙岭等等之类的话,我没有太用心听,只在听他吐出你的名字的时候才回神,然后听到他最后的叹息,“我以为云霄只是被擒,想不到她最终也死去了,很可惜。”
这个时候我看见了他中间的那只眼睛流出了一行眼泪。
“你记得她吗?云,就是你说的云霄?”我问。
“不记得,但是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弟子就觉得她很熟悉。她不是恶人,那个阵法本来足可以杀掉我们所有人的,但她却只是困住了我们,并且永久性地削弱了那些前辈们的实力而已。”他说,眉毛好看地皱起来,让他前额多了两道竖纹,连同中间那枚竖瞳,形成了一个川字,“看到她死去,弟子很难过,而且忽然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缺了一大块。”
“那你有什么打算?”我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问他。
“先做完现在该做的事情再说,无论如何,我还是相信我所看到的事情,毕竟我的眼力比一般人好些,看多了,之前忘掉的说不定会想起来。”他自嘲,说到这里,这个男人就起身向我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对我说,“公主如果愿意,也可以去亲眼看一看,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战友。”
“也或许是敌人。”我在他身后说。
他没说话,只是回头朝我拱手施礼,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坚定,坚定得我有些诧异。
……
下雨了,风云涌动,雷电轰鸣。
我再次从回忆里回神,呆站在山巅,看着那青龙似的山岭被云遮雾掩,任由雨水把我周身淋得透湿,就如同那个蚕丛人离开青鸾斗阙之后下的那场大雨一样。
天空上,无云被风推着从西向东滚,仿佛一座沉郁的万钧大山。但我记得娘说过,这个时候,云的上面,那无云亦无雨,看来清之又清的更高空,其实却有着更暴烈的气流,只不过走向往往是和下面的风云相反的,或者干脆是比混元金斗之中更为混沌的乱流。
我在这混沌的里面,你也在。
就像云说过的,我们只是命运这条九曲黄河里的两粒沙,越是挣扎就越是混沌,但始终逃不开命运。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大方向不会变,黄河九曲,总会东流入海,而如你说的,其实人人都会死的。
我们会在终点相遇,而这终点,或许就是今天。
很好。
既然这里是幻境,所有天象都是随心而生,那么……
我极目远眺,看到隐在风雨飘摇的森林中心的青鸾斗阙,想都没想,便朝它挥剑。
一道闪电从天顶劈落,把整个黑沉的天穹连同那条青龙一并划开撕裂,击在青鸾斗阙的琉璃瓦顶,让它瞬间变成一把在风雨里燃烧的火炬。
许久之后,才是一声惊雷炸响。
整个世界开始撕裂,渐渐露出背后的茫茫宇宙和点点繁星。那些星星似乎也都燃烧起来,变成展翼的蛇,奔腾的马,巨角的鹿,羝藩的羊。它们燃烧,聚合,爆炸,卷天的火如同巨鸟的两翼。
我却没有动,思绪已经飞回到我心血来潮离开凤凰山的那一晚,那时,也是一样的雨,一样的雷,一样的火。
我仿佛又看见青鸾斗阙的匾额燃烧着从高空坠落,在我的脚下摔成两截的样子。我忽然想起,牌匾断裂的地方,恰好是中间的那个龙飞凤舞的“斗”字。
“记住,如果离开了这间青鸾斗阙,你就会死。你要考虑清楚。”
和那时一样,我再一次想起母亲对我说的话,我的嘴唇勾了勾。
“娘,我离开了青鸾斗阙,所以我今天要死了。不管没关系,其实人人都会死的。”
我的目光凝在记忆里那个“斗”字上,直到它最后被无边火焰完全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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