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战
-----正文-----
晚上九点十分,一行人到达比赛现场。
夜晚的东方体育中心人声鼎沸,在场馆外头都能听到里面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广场上到处都是没买到票的观众,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用手机观看转播,与内场的观众一同庆贺哄叫。有一些人则聚在后场入口的车道两旁,蹲守着前来比赛的运动员。
“跟他们打个招呼吧。”丘哥在前排座位淡淡说道。莫关山心不在焉的,有些不愿意,但犹豫一会儿,还是将车窗摇下去,朝人群挥了挥手。
“Blade——!”众人立即发出振奋的尖叫,不断耸动跳跃着朝他挥舞双臂:“冲啊!加油!一定要把尼尔打趴下,我们支持你!”
勉强笑一笑,莫关山收回手,神情却比刚才更为黯然。在如今的现状之下,粉丝的支持根本让他感受不到一分鼓舞,有的只是无尽的压力。见状,丘哥没再说什么,只是暗暗下决心,待会儿一定要站在备赛室门口,把前来慰问的人全给拦严实了——现在的莫关山是一只惊弓之鸟,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烦意乱。
下了车走进后台,观众的欢呼声变得更加清晰,排山倒海一般,听来惊心动魄。这一次UFC的王牌解说乔·罗根和主持人巴弗都远涉重洋而来,特意调整开档期,可见Dana对这场比赛的重视程度。当运动员打出一次漂亮的反击时,乔·罗根激昂浑厚的声音便会萦绕在场馆上空,让人知道刚才的回合是多么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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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天约莫是十点半进入场馆的。
此时比赛进行到主赛倒数第二场,接下来还有一场主赛、一场联合主赛,就到莫关山和尼尔的场次了。他今天穿了休闲的衣服,T恤长裤,乍一看并不显眼,但在贵宾席落座时身旁的观众还是把他认了出来:“……你,你是!”
对方不知是资深票友还是三线小明星,总之比较眼生,强忍喜悦地上下打量他:“你来看Blade比赛对吗?”
贺天礼貌地点点头,没搭话。这时对方好像想起了他与莫关山不和的传闻,轻咳一声,又道:“Blade一定会赢的!他肯定会超越尼尔,成为比拳王阿里、比泰森更出名的运动员!你要对他有信心……”
闻言,贺天讶异地看向他,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个短暂却真切的微笑:“我对他当然有信心。”
那可是莫关山,他比任何人都不服输。
坐在座位上望着不远处的八角笼,贺天心不在焉的,视线慢慢失了焦距。他根本不想看其他人的比赛,完全没有兴趣,一颗心只记挂在那个准备室中正做赛前热身的红发拳手身上。看看手表,约莫还有一个钟头……他这会儿应该饿了吧?不知道团队里有没有人给他准备夜宵。赛前餐食一般以高碳水为主,搭配一些优质蛋白,以前他习惯给莫关山准备麦片粥配煎鳕鱼,再搭一小块牛排,少许蔬菜、沙拉酱,这小子常常是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随后又继续专注地热身,认真侧颜像一只小老虎。
想到以前那些画面,贺天不禁自嘲地笑一下,摇摇头,企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面——八角笼那一边,他的斜对面,贺呈正坐在第一排看比赛。他身旁的座位空着,想来是留给丘哥的,等莫关山上了台他便会坐过去。好些眼熟的明星和导演坐在他们两侧,柏哥、涛哥、陆飞,甚至沈克柔和程导也来了,沈星雨小小的个头站在人群之中,正专注地随着笼中的战况挥舞着小拳头。
真是万众瞩目啊。心中感叹,贺天乏味地望着台上,忽而奚落地笑了一下:只可惜,他再也不必陪着莫关山走过入场通道了。
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心中静如止水,他就那样漠不关心地观看了两场比赛,直到十一点四十五分,头条主赛开始——
场馆的灯光照例昏暗下来,八角笼上面的四方屏开始播放赛前先导片。片子的制作团队还是以前那支,运镜、剪辑他再熟悉不过,侧面特写、背影推进、环绕视角,然后是正面直视的大特写。虽然所有的节奏都预料到了,但当看见莫关山那张略显倔强的清瘦脸庞时,贺天感到自己的心脏还是无法控制地紧缩了一下。
……他瘦了。
试图从影像中仔细分辨莫关山的身形细节,但画面剪辑太快,只窥探到一点边角就稍纵即逝。贺天下意识拧起眉,不满的情绪轻而易举便从眉眼中流露了出来,仿佛一个挑剔的上司,下一秒就要对下属递交的成果发表意见。然而这时,《男儿当自强》的前奏响了起来,他立即忘掉这茬,扭脸望向进场通道的黑洞洞入口处——
灯光汇聚,人海沸腾。身着黑衣红裤的红发拳手在丘哥和边角团队的陪同下走出通道口,站在栅栏隔出的夹道之中,白生生的脸上没有表情,冷冷绷着,沉默四望。在“傲气傲笑万重浪”的歌词响起时,他举起右臂,单手攥拳,踏着疯狂的欢呼声向八角笼走来。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为他汇聚,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他跳动——贺天这样理所应当地想。没有人不被他吸引,这是无法避免的。
当莫关山缓步走近,贺天看清了他的表情——带着一丝茫然与不安,不再像以前那样志在必得。这一次Blade不是出鞘的利刃,他只是一个彷徨的二十三岁年轻人。
不禁拧起眉,贺天坐直身体,一颗心难以抑制地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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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走进八角笼,莫关山都还感觉是虚幻的。
身边的一切都像在做梦。这些灯光、这些观众、欢呼,以及周围走来走去的工作人员,主持人巴弗、裁判赫伯、摄像师……似乎都是假的,都是全息的游戏画面。身后的边角团队好像在朝自己呼喊什么,他茫然地回望,就见丘哥和卢教练、赵教练趴在台边,一脸着急地不断比划。他脚下虚浮地走过去、蹲下,这时候才听见丘哥喊的内容:“莫关山,你要比赛了,清醒一点!记住,这一次咱们打防守反击,你要近身换拳,打他的眉骨!”
“……我知道了。”莫关山浑浑噩噩地站起身,一抬头就看见尼尔在边角团队的簇拥下从黑压压的观众席缝隙间走了过来。他身披星条旗,一身黑衣打扮,只在运动裤两侧有二条红色和蓝色的缀纹。与以往嚣张跋扈的表现不同,这一次的尼尔十分平静,双眼直直望着前方,下巴微仰,脸上的神色甚至有点儿……悲悯。
看着尼尔的眼睛,莫关山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这一刻他心里泛起尖锐的酸涩,泪水冲到眼眶边缘,又被他硬生生忍了回去。九年……时隔九年,他跟这个人终于走到了这里,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拳脚相向、决一胜负。九年的夙愿、九年的执念,今天终于能够划上一个句号了。
疼痛让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就像坠入寒风里,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战栗、开始警醒到汗毛倒竖。他看着尼尔走到台下,脱掉T恤、抬起双臂,接受检察官的检查。张扬的纹身、矫健的身形,稍微比以前消瘦一点,但依旧比自己强壮——尼尔的临场体重绝对达到了一百五十斤。检查完毕,工作人员开始给他的面部涂抹凡士林。手指细致地抹过高隆眉骨和略显浮肿的上眼皮,莫关山看着这一细节,呼吸不由沉沉加重了,掌心亦渗出了热汗。
……这就是此次比赛他要击溃的关键点。
不多时,笼门开启,尼尔像只猛兽般走了进来,目光灼灼。他的薄唇紧紧抿着,完全不在意观众的欢呼和主持人巴弗的激昂报幕声,一双眼只专注地盯着自己,神情晦暗不明。在这样的注视下,莫关山居然久违地感到了一丝胆寒——他仿佛回到了九年前那个下雪的荒地里,当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对来势汹汹的二十二岁成年人,心里无力地冒出了愤怒的慌乱感。
“It’s——TIME !”随着一声洪钟般的嘶吼,巴弗开始介绍此次头条主赛的二位选手:“Five rounds for the UFC light weight championship of the world! Introducing first, the challenger, fighting out of the red corner! This man is a boxing fighter, with a professional record of four wins and one losses. Standing 5.9 inches tall, weighing in at 153 pounds, fighting out of CHINA, presenting the challenger, Blade——MO KUANshan!”
话音未落,摄影师边扛着摄像机朝莫关山的脸直直推近,镜头几乎怼到了他脸上。无法,红发拳手只得生硬地朝镜头扯扯唇,抬手用力攥了攥拳头。接下来,巴弗开始介绍尼尔:“Fighting out of the blue corner! This man is a Jiu-Jitsu fighter, with a professional record of eleven wins and four losses. Standing 6 inches tall, weighing in at 151 pounds, fighting out of US, presenting the defender,Neil——Kavington!”
随着最后一声呼喊,尼尔气势森然地虎目怒瞪、高举双臂,做出了他标志性的亮相动作。这让莫关山吃惊不已——他以为尼尔真的无心比赛了,只是来履行一场合同而已,却没想到……不知他是敬业使然,还是企图用颓丧的表象迷惑对手。望着尼尔亢奋地嘶吼、来回逡巡,引发台下观众的阵阵欢呼,莫关山站在聚光灯下,站在这一切的对面,战栗地深吸一口气,绑着绷带的双手攥成拳头,缓缓架了起来。
“Ready?You ready? ——Fight !”
没有碰拳、没有预示,随着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就此开始。
观众瞬间安静了下去,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笼中,只零星有几声“加油!”响起。莫关山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他眼中只有眉头紧锁的尼尔,两人以笼心为圆点,隔着两米的距离周旋游走。
今日的战术是防守反击为主,所以莫关山并不着急出击,而是静待尼尔的动作。以往这位鹰目狮鼻的选手都会先发制人,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也克制地按兵不动——但那种躁动逼人的鹰眸却显得不那么镇定。果然,没过多久,尼尔便双手一摊,挑衅地冲他大喊:“Hey! 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Come on!Come and beat me!”
谨小慎微地呼吸着,莫关山不为所动地维持着抱架,脚下依旧缓缓移动,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这是尼尔常用的垃圾话战术,各种挑衅、各种谩骂,好几次还被裁判制止警告过。莫关山将他的比赛录像看过百遍,对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下一秒,尼尔居然提到了他的妈妈。
“What?You forget your mom?You think I'll feel guilty?Come on,man!You brought this on yourself,don’t blame it on me! Perhaps your mother is short-lived,it’s me liberated her……”他极恶劣地哑笑着,嘴角咧开的弧度像一个恶魔,毫无同情心可言。莫关山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震惊、心跳、热血、愤怒,耳畔像被爆鸣轰炸过,再听不见身后丘哥警告的呼喊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左拳已经咬牙切齿地挥了出去。
拳头从尼尔叫嚣的嘴边堪堪擦过,他好像咬到一下舌头,“呸”一声吐出血沫,转而露出了得逞的癫狂笑容:“Yeah,yeah!Just like this! fight me,beat me! Let’s finish this!”
紧接着,他的拳头也挥了过来,目标十分明确的一二刺拳,直指莫关山的脸。但红发拳手在盛怒之下依旧保持着三分理智,加上这两月连日训练养成的良好条件反射,十分轻松地躲了过去。台下观众看见他俩短兵相接,不禁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发出兴奋的哄叫声。无法,贺天也只得站起身,挂着一颗心看那二人在八角笼中继续周旋。
尼尔还在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所有人都看见他的嘴在动,莫关山的脸色亦变得愈来愈阴沉。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压缩了一些,只剩下一米左右,十分轻易便可以进攻——果然,莫关山忍无可忍地又开始出拳。他脚下猛进一步,双眼和拳头都带着怒火,气势汹汹地朝尼尔打去。然而以铁下巴著称的尼尔根本不怕他的拳击,肩部只微微一摇闪,一个平勾接踵而至,结结实实打在莫关山腮边!
场下的解说员乔罗根不禁高声惊呼:“令人惊叹的左勾拳!哦——紧接着右直拳、刺拳……五下连击!尼尔的攻势侵略如火!……但是Blade没有摇晃,他退了回去,继续伺机而动!”
尼尔的拳头并不属于重拳之列。莫关山被打到一下下巴,但那痛感还不及上次拉斐尔的力道。龇牙咧嘴两下,他舔舔口腔侧壁,尝到了一丝铁锈味。发现他这个小动作,对面的尼尔双眼森森发亮,咧嘴冷笑,露出了鲜红色的护齿。见状,莫关山不甘示弱地也扯扯唇——今天他戴的是一副透明护齿,只有牙缝处是红色的,仿佛一只吸血魔,啜饮了满嘴的鲜血。
“OH MY GOD!”乔罗根不禁大笑,“Classic!Blade的护齿太经典了,他是吸血鬼吗?”
话音未落,台上的尼尔瞅准时机,又开始前压进攻。这一次他瞄准的是莫关山的腿——前手拳虚晃一招,趁莫关山摇闪格挡的时机,他再猛一个侧踹,狠狠蹬向最脆弱的膝盖!
这一招极其狠辣,台下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啊!尼尔企图侧踹,还好莫关山躲了过去,不然就要上演惠林顿的悲剧了!”侥幸躲过这凶险一踹,莫关山不禁怒从心头起,低吼一声便矮身猛击。他一记左勾拳打中了尼尔的腹部,接下来的右手后直拳虽然被尼尔格挡住,但怒气无法停止,他还是暴风般地挥出了好几拳。此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二人已经上头了——双方硬件相当,都是一米八出头,长腿长臂,体力惊人。但由于拳不致命,又复仇心切,两人都极其激进,不管不顾地近身猛攻,丘哥和卢教练在笼边看得着急,嗓子都快喊哑了:“后退,退回来,别进了他的圈套!莫关山——!”
然而为时已晚。在对拳之际,尼尔气势如虹地不断前压,仿佛一只暴怒的狮子,将红发拳手硬生生逼到了笼边。莫关山听得很清楚,他出拳时还在不断谩骂:“You son of bitch…You hurt my Nate…Go to hell!”面部猝不及防地遭到重击,那瞬间,莫关山只感觉眼前一花,下一刻,他便被尼尔用力顶在了笼网上,双臂亦被紧紧压住!
“Oh shit!”乔罗根不禁抱头高呼:“尼尔开始使用柔术了!Blade的巴柔不知进修得怎样,尼尔可是黑带二段,希望他能撑过这一回合!”
臂弯被尼尔老练地卡着,莫关山咬牙切齿地用力挣扎,然而拳头只能在他身侧徒劳地划动。胸腔被他用全力抵在笼网上,莫关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难以为继,不禁仰高了头用力喘息,然而尼尔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他低喝一声,肩膀猛地一撞,狠狠甩了莫关山一击!红发拳手只听得自己的上下牙用力碰撞,整个脑袋泛起嗡嗡响声,骨头也开始痛麻。可肩撞仍旧在继续,两下、三下、四下……剧痛之下,莫关山不得不撇过脸,紧贴着尼尔汗湿的面颊,同时双臂用力将他推出一段距离,奋力提膝撞击!此举颇为奏效,尼尔不得不暂停进攻、退开下身,以此来保护自己的腹部。
“备赛时Blade找了西提猜帮他进修泰拳,刚才他的还击就是泰拳招数。现在两人在笼边僵持了半分多钟,压制仍在继续……Blade继续膝击,他想挣脱,他在蜷缩身体……哦!尼尔趁机挥出了一记右直拳,Blade做出精彩的摇闪,躲、哦!转身肘!一记漂亮的转身肘,正正打在尼尔的眉骨上!”
摆脱与进攻都发生在刹那之间。尼尔顺着他挣脱的动作趁机偷袭,却反被莫关山肘了一记!他气喘吁吁地狠瞪着逃脱到不远处的红发拳手,右眉忽然潺潺一热,一串鲜血淌了下来,挂到他的睫毛上。
眉眼果然是尼尔最脆弱的地方!不由大为振奋,丘哥和教练组不禁跳了起来,大喊:“莫关山,近身追击,继续打他眉骨!”……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第一回合结束的哨声适时响起,裁判立即分开了二人。
赶忙拿上小板凳和护理箱鱼贯而入,卢教练一边给他喂水一边忍不住狠声教训:“上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冷静、冷静!你怎么又上头!他就是要激怒你,你失去理智就打不出防守反击了,正中他下怀!……下一回合不能这样了,知道么?!”
莫关山沉沉喘息着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汗如雨下,陈寸迅速地用毛巾擦过一遍,又拿来冰袋给他的前胸后背做冰敷降温,动作有条不紊。卢教练还在孜孜不倦地叮嘱:“第二回合他可能要摔你,你要注意防摔……刚才你也看见了,他眼皮很脆,一碰就开,你就打那个地方,用力打!……”
忽然,莫关山死盯着对面的尼尔,嘶哑地说出了几个字:“他恨我。”
卢教练一怔,抬头望他:“什么?”
“……他恨我。”莫关山无比确定地又说了一遍。“他不止是激怒我……他是真真切切地恨着我。他说他要了结这一切,我妈的事,内特的事……他不觉得他有错。”
听出他话语中的恨意,卢教练脑子里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随即强咽一口唾沫,艰涩地道:“那、那你更要冷静!你要伺机而动,找出他的破绽,一拳一拳……把他打服!”
闻言,莫关山与卢教练深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
“哔——”一声,第二回合比赛开始。
依旧是熟悉的开展,依旧是熟悉的挑衅。莫关山依旧不慌不忙地绕着笼心周旋,面容冷峻,尼尔则抬高双臂,不断地恐吓、嘲讽,像一个成年人逗弄小孩子那般,动作间充满了蔑视。
“Are you afraid?You coward……Go back to your mom!Oh sorry I forgot,you don’t have mom…or dad。”那张嘴极尽刻薄地挑衅咒骂,听得裁判赫伯都忍不住厉声制止:“Shut you mouth !No talking!”尼尔不甘地闭上嘴,眼底露出厉色,脚下疾进几步,长臂带着风挥去——莫关山立即抬高抱架,严密地防住了他一整套组合拳,场中只听得几声“噼啪”闷响,然而红发拳手完好无损,游刃有余地退了开去。
“完美的防守!”乔罗根不禁赞叹:“在经历第一回合的短暂失控之后,Blade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他在尝试掌控局面!”
“What!”言语无法激怒他,尼尔不甘心地持续压近,一双眼紧密观察着莫关山摇闪的节奏,随后找准时机猛一挥手,“啪”一声相当响亮,狠狠给了他一记大嘴巴!
这一下猝不及防,观众席不由发出整齐划一的惊叫,解说席也兴奋地大叫出声:“哦——!尼尔的斯托克顿大巴掌,果然出现了!许多选手会被他这一招激怒,咱们的Blade会不会失控呢?”
感觉嘴巴和下巴火辣辣地烧起来,莫关山一双怒眼几乎目眦欲裂,牙关恶狠狠地咬紧了,愣是将暴起的冲动硬生生忍了下来!他用舌尖顶一顶腮帮子,确认牙齿没有摇晃,随即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下巴,脚下缓缓靠近尼尔——现在尼尔已经忽视了脚下移动,他的摇闪也趋于规律,一左、一右,面颊向右肩躲闪。望着那张可恶的脸,莫关山回忆两秒丘哥曾教他的通臂拳式,当即拧转右腰、带出右臂,长手像猿猴探木,狠狠一甩!“啪”一声清脆,比刚才那一记更加响亮,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尼尔左脸上!
“哦——!”如此神速的还击,如此强有力的回应!所有观众都兴奋地跳了起来,口哨与欢呼齐飞,期间夹杂着幸灾乐祸的狂放大笑。这一阵阵的声浪嘲讽得尼尔面露羞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骂一声“You fucking shit”便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右直拳、左勾拳、大摆拳,狂风骤雨的十二记组合拳爆裂挥来,却全部打在了莫关山有所准备的手臂格挡上。最后尼尔还恼羞成怒地企图跳跃膝击,又被红发拳手机敏地向后躲开。至此,观众们振奋的欢呼声已至顶点,所有人都在呼喊着“Blade!Blade!”几乎要将体育馆顶棚掀翻。
听着这一浪又一浪的喊叫,尼尔恶狠狠地拧拧脖子,随即身体猛地下潜膝行,像风一般席卷而上!如此快速、如此猝不及防,莫关山只感觉自己猛地失去了平衡,随即“嘭”一声闷响翻倒在地,背上重重一沉,俨然是被尼尔拿到了后背位!
“哦!漂亮的take down!尼尔的动作很迅速,他想裸绞!但Blade很机智,他压着下巴,他在虾行企图逃脱……!把位发生了变换,尼尔拿到上位!”
这个拳击出身的小子不好KO,尼尔转而将他拉入地面,运用自己高超的巴柔技术将人牢牢压在身下,挥舞着长臂狂暴捶击!莫关山狼狈地交叉双臂护在额前,保护自己的头脸,但头顶和肩膀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到几下,疼痛瞬间射向全身。惊恐的哄叫声中,前排的观众几乎能听见拳头和身体碰撞发出的闷响声。贺天在人群中僵硬地静立着,那一刻感觉自己几乎难以呼吸了,胸口越来越憋闷、越来越紧绷,直到看见莫关山伸手抓住了尼尔的拳头,并抬起上身,狠狠甩出一肘!……他才终于松开肺叶,狠狠喘出了一口重气。
备赛时勤奋进修的下位技术终于排上了用场。趁尼尔力竭的间隙,莫关山不断抓住他的手掌,伺机起身甩肘,别说,还真的打中几下他的面部!
感觉几滴热烫的粘稠液体滴落在自己胸口上,莫关山知道尼尔的眉骨又出血了,立即再接再厉,一边干扰一边趁隙进攻。而尼尔在一轮疾风骤雨的进攻之后已经气喘吁吁了,眼见着被不断肘到,他干脆压下去紧紧扼着莫关山,一边回血一边躲避他的肘击。
一见他这架势,贺天就知道这厮打定主意要跟莫关山硬刚地面了。尼尔的巴柔造诣之深,技术甚至比自家哥哥贺呈更胜一筹,他的呼吸不禁又被扼住了,双眼紧张地注视着莫关山的动作,心中焦躁无比:卡住他腋下!不要让他转换把位,双腿也要卡住腿间,限制他的移动!
仿佛是感应到他的指示,又或者是备赛时做了针对性练习,莫关山果真将手臂从尼尔腋下穿过,紧紧搂住,双腿亦顽强地并着,卡在尼尔腿间,不让他轻松地摆弄自己。见状,尼尔转而拧转身体,试图换到交叉位,做一个木村锁。莫关山又顽强地横过一臂,顶住他手肘,始终没有让他成型!
“难以置信……”乔罗根替所有观众发出了心中的感叹,“Blade作为一个拳击出身的格斗选手,巴柔学习不足两年,现在居然能防住尼尔的绞杀攻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是如此顽强、如此坚决,让我想起那一次他跟佩雷拉的最后一回合,他居然顶住了佩雷拉长达十一秒的裸绞……现在还有九秒,八秒、七秒、六秒……第二回合结束!Blade又逃过一劫!”
这一次场间休息,莫关山几乎虚脱了。他坐在边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如雨下,连水都喝不进去,只能仓促地漱漱口。卢教练激动得话音都在抖,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密密地叮嘱:“很好,很好……就这样打。第三回合,你要注意躲闪,不能再被他拖入地面了!尼尔体力尚佳,但他步伐不如你,接下来你要限制他的移动,多做扫踢!……还有刚才他的侧踹,你也可以尝试!记得之前我让你练习过的吗?截拳道的截踢?出自咏春的……你也踹他!如果将他踹倒,你要快!快速压上去,补拳!砸拳!打他的脸!”
“好,好,侧踹,截踢……”下意识重复着他的嘱咐,莫关山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热得惊人,像高速运转的车轴,许许多多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快得他都无从捕捉。
他想到了妈妈,想到了死在狱中的爸爸,想到这些年的压抑与仇恨,想到与贺天的开始与分离……这一切都要有一个了结。不是在未来,不是在下一次,就是在今天,就是在接下来的三个回合,就在之后的十五分钟内……!不能再拖了,不能再蹉跎了,他要亲手结束这一切,他要重新开始。
第三回合的哨声响起时,莫关山用力闭上眼,耳中短暂地听到了蜂鸣一般的声音。他不知道贺天是不是在台下,他有没有看着自己,有没有为自己加油、担心……也许有,也许没有,反正也于事无补。这一段征程他只能自己完成,有些路总要自己走。
再次睁开双眼,莫关山脸上只剩下坚定与冷峻,就那样站起身义无反顾地走到了八角笼中心。
这一次他没有等待,在短暂的周旋过后,他主动出击,快速而坚定地在尼尔肩膀与侧腹狠狠擂了两下。尼尔的拳头也依旧精准、频率密集地输出着,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用“棉花拳”一下下招呼着他。莫关山被击中一些,打在颧骨上、侧颈上,但不知为何他感觉不到痛。肾上腺素就像他磅礴的热血与愤怒,咬牙切齿地随着呼吸流淌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孜孜不倦地挥出一拳又一拳,力道愈来愈强,打得尼尔都不禁微微错愕,退后几步恍惚地看着他。莫关山终于笑出几声,那笑容如泣如诉,又酣畅淋漓:“What?Are you afraid?…You coward!”
同样的话原模原样地返还给他,红发拳手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暴起进攻,一记左直拳狠狠打在他右边眉骨上,随即又转身躲开他的摆拳,再甩出一肘——在观众的愕然的惊呼声中,尼尔踉跄地后退几步,抬手掩住了左眼……见状,莫关山立即前扑,企图乘胜追击,然而尼尔警醒地绕着笼边疾退几步,快速拉开了距离。
当他把手放下来时,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血流如注的左眉,和愈发狰狞的伤口。乔罗根看得呆了,匍在麦克风前机械地解说道:“尼尔的伤势更严重了。他的眉骨本来就饱经创伤,这次又被重点关照……我觉得他眼皮里面肯定撕裂得很厉害,不知接下来的比赛他还能不能完成。”
这时,尼尔也意识到自己的劣势,然而他没有选择保守——桀骜不驯的卡温顿兄弟是不会后退的,哪怕血肉模糊,他也要不可一世地往前冲。不知带着怎么样的决心,尼尔草草抹开脸上的血,奋不顾身地又冲了过来。莫关山谨慎地游走着,躲开他两记挥拳,在尼尔打出第三拳时,他冷静地一个后仰摇闪,同时脚下一扫,狠狠踢了他腿肚子一下!
尼尔猝不及防地被踢了一个踉跄,身体赶忙站稳,立刻恼羞成怒地又扑了过来。然而莫关山丝毫不乱,一边后退一边瞅准时机,在他伸出右腿站定企图用左腿高扫时,猛地伸腿一踹!一记截踢结结实实,蹬在了尼尔侧膝上!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尼尔的腿扭曲地下跪了一瞬,随即踉跄着反弹站起,接着是脱力的后仰摇晃。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莫关山双目怒瞪,挥起双臂如同一只捕猎的苍鹰,朝着尼尔密密实实地扑下去,将他撞倒在地,挥拳重击!一拳挥去,尼尔的伤口便崩裂开鲜血,溅了鲜红一地板。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莫关山杀红了眼,他等这一刻等太久了,这个人,这个令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这个不知悔改的混账:“你认输吗?!……你再嚣张啊!你不是很得意吗?!怎么样,怎么样!?……你他妈不是很得意吗?!”
疯狂之中,他眼底只剩下嗜血的欲望、和无边无际的悲戚,耳边一片轰鸣,其他声音无从接听。裁判大喊着什么扑了过来,用力撞开他,护住脸上肉模糊的尼尔。莫关山头昏脑胀地被撞倒在地,又恍惚爬起……摇晃的视野之中,丘哥好像在攥着拳头兴奋大叫,卢教练和赵教练也疯狂地蹦跳着,而他们身后是一片沸腾的人海。
回过头,尼尔已经在裁判的搀扶下踉跄地站了起来,左边眼皮夸张地裂开了一道三厘米长的口子,血肉模糊地翻卷着,鲜血流了大半张脸。医疗团队自打开的笼门中急匆匆冲入,一把挤开自己,围到尼尔身边。随后,他看见裁判赫伯站起身,举高双手朝台下Dana的方向用力挥舞一番,同时大声宣布:“It’over!Neil can not continue the game!”
那一刻,体育馆所有的声音瞬间涌入莫关山耳中:“啊——!Blade赢啦!TKO,TKO!”如大山倾覆,海水倒灌,将他的所有思绪瞬间清空。丘哥和边角团队冲进来用力搂住他,抱着他又摇又晃,喊得几乎破了声:“你赢了!你赢了知道吗?第三回合就TKO了!莫关山,莫关山!你赢了!”
对,对,我赢了,我赢了……嘴唇剧烈颤抖着,红发拳手急促地喘息,双手试图攥紧,却发现自己没了气力。他缓缓滑坐到地上,丘哥他们也跪下来揽着他,无数的拥抱、无数的亲吻、无数的欢呼,仿佛是弥补他这些年的孤寂,在这一刻一并返还了。
“我、我赢了……”喉咙干哑地颤抖着,莫关山终于垂下头,失控地匍倒在地,放声痛哭。太久了……太重了,这么多年,他无法原谅自己,无法释怀、无法直面那件事情,太多的悔恨、仇恨,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结局。他嘶声大哭着,眼泪比刚才尼尔的血液更滂沱,汹涌地淌了满脸……孟丘拉住他脱力的手臂,试图将他抱起来,但他又不可遏制地哭倒下去,声嘶力竭:“啊……!啊!”
他忍不住放声嘶吼,双手无力地捶击地面。那地上有血,有他流淌的汗,现在亦有他的泪水。丘哥终于将人搂到了怀里,拍着他的面颊迭声安慰:“没事,没事了,你赢了,以后不用再想这件事了……”
“我赢了,我赢了……!”莫关山沙声嘶吼着,崩溃地重复这一事实,一张脸已哭得通红。这时,一只手挤开人群,靠过来搂了搂他的脑袋,又用力亲一亲:“Hey,Blade,there is something I need to tell you……”
熟悉的沙哑声音,却是不熟悉的语气。莫关山泪眼滂沱地抬起脸,就见是满脸血痕的尼尔,左边眉骨上贴着一个绷带走过来,肿着眼睛一脸疲惫地看着他:“I’m sorry…you hear me ?I’m sorry,for your mom ,for everything…serious。I’m really、really sorry。”
他似乎也累极了,长久以来被裹挟着伪装了太多,今天终于露出本来面目。望着他左眼上狰狞的伤口,以及面颊上层层叠叠的格斗伤痕,莫关山莫名心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我知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伸手与他相握,两名相似的斗士靠近彼此,额头紧贴一下,终于在这一天、这一刻泯了恩仇。拥抱过后,望着尼尔走向笼外的踉跄背影,莫关山终于感到一阵解脱,歪过身子疲惫地搂住丘哥,低头用力抹脸。四周依旧闹哄哄的,边角团队还在相互庆贺,卢教练在同裁判握手致谢,而陈寸在收拾护理包。贺呈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与即将宣布结果的Dana低声交谈,四周沸反盈天的庆贺声中,场馆播放起了他入场的音乐,傲气傲笑万重浪。
双眼茫茫地四望着,眼眶里蕴含了太多的泪,导致有些看不清了。莫关山又抹一把眼睛,急慌慌地在人群中搜寻……明星、运动员、又或者其他眼熟但不认识的人,一群群一个个,都不是自己期待的那张脸。他的手不禁攥紧了,心里愈发空落落,慌乱无着:贺天……贺天你在哪里,贺天……
昏暗的灯光下,往前涌动的人群中,他着急地搜寻着,忽然捕捉到了一个逆行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正向外走。那个人穿着不熟悉的T恤长裤,但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却不可能错认,就像格斗的拳法和步伐,已经深深刻进了灵魂里。莫关山又要哭了,眼泪密密地淌出来,流到下巴上——他知道那是贺天,贺天来了,却不肯现身,连一个祝贺都吝啬……不禁崩溃地闭上眼,红发拳手紧咬住嘴唇,哽咽的哭声忽然再难遏制:
贺天,你真的不要我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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