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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辞路,花难留枝。最好的相继而去,留下他们固步自封。

剧版衍生,非典型夷/花方,坠海后心魔未除夷/只在记忆里存在花×未亡人方/弟子方。

两个平行世界交错设定,叙事时间线混乱;

有强制情节;

致郁系,大刀且BE。

-----正文-----

「一」

“你既然都不爱惜,想必……”

李相夷猛然惊醒,冷汗浸湿了发丝,阵阵发寒。他安安稳稳地躺在小楼的床榻上,外面鸟鸣啁啾,天际初明。本是一派安闲,却是他自己心绪难平。梦中人回眸时的哀切,总是历历在目,即便早已时隔数年。撑着床榻坐起来,他才发觉怀中是暖的。

眉心微皱,眼尾泛红,少年模样的人被他揽在怀里瑟缩而眠。

动作带起了被子,露出怀中人的脖颈肩膀,尽是欢爱过的痕迹。他臂上肩上亦如此,青红交错,狰狞可怖,可见发生过的事与温情二字毫不相关。脑海里一下子都是昨夜身下人用尽全力的挣扎和抗拒,无声的眼泪,还有泣不成声的喘息。

“方多病……”

李相夷伸手试图抹开怀中睡梦里紧蹙的眉心,却在咫尺之处颤抖着握紧了拳。

他记得前一日自己突然出现时方多病眼里一闪而过的欣喜若狂,如冬夜里的火花,燃了他心里的篝火。十年前燃过,熄灭过,又在数月前再度燃起再度熄灭的篝火。

只是那火花转瞬即逝,归于黯淡。

十年,过往种种,他第二次失去,才真正明白第一次遇见的少年人面上遗憾为何。

他们都不是彼此执念里的那个“他”,再碰触,多的也不过是碰撞的刺痛。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放手。

“你是谁!”

一个天青色衣裳的少年人,一座略有陈旧的木头小楼。李相夷回过神来,已然身处陌生的荒僻林间。

那少年人面上有一瞬的惊喜,却又倏忽不见,转为愠怒。他愣了一会,听见楼前少年人的轻斥,言语冷淡,含着十分戒备。没错,即便他们都知道眼前的人并非昔日旧人,却还是会动摇,不由自主。

“方……”

他欲言又止,可只是半个字音,就让对面的少年人变了脸色。

“不对,不可能……我已经亲手……亲手……”少年人拔剑相对,手却抖得厉害。“你和他不一样,你没有被碧茶之毒影响的容貌,你到底是谁!”

“你分明刚刚见过我救过我,为何认不出?”李相夷步步走近,直至少年人剑尖,逼得少年人连连后退。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忧郁,他很确定眼前的少年人就是十年前从东海边捞起他的人,方多病。

“也对……你见的应当是十年前的我。”

“你什么意思!”

“方多病,你那时的话,指的不止是我,还有你这世上的那个’李相夷’吧?”李相夷伸手捏住剑尖,唇角浮上一抹笑意。他心知方多病不会伤他,如此就能轻而易举卸掉后者手里的剑。

长剑叮当落地,方多病瞳孔震颤,却是再无路可退,后背撞上小楼木墙。他亲手埋上李莲花的墓冢已有两年,这个家伙却突然出现在莲花楼外,一身黑色衣袍,带着他熟悉、却从不曾亲眼见过的面容。这人说的话,他更是毫无头绪。李莲花不会穿暗色的衣裳,不会有这般轻浮的笑容和举动,更不会……

“别碰我!”方多病猛地挥开抚上侧脸的手,怒意更盛。

“怎么,分明是一个人,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并不介意被打偏的手,李相夷直直看着方多病的惊愕,笑意不改。“你失去过,我也失去过,还好在此之前,我还遇见过一个你。”

“胡言乱语!我没见过你!明明是你擅闯我莲花楼……”

唇上突然的柔软骇住了方多病,大惊之下抬手就要把人推开,被先一步制住手腕,挣脱不得。抬腿欲踹,又被极快的速度点了穴道。

此人功力远在他之上。若真打怕不是会如初遇笛飞声那时,不过一招就落得惨败。

一个吻来势凶猛,咬紧了牙关也无济于事,柔软的唇舌一路攻城掠地,轻易让毫无经验的家伙溃败,丢盔卸甲。

不甘心就此受制于人方多病心下一横,咬上李相夷的舌头。

血的腥甜充斥在口腔里,却并不足以阻拦入侵的搅扰。许是纠缠中也咬到了自己,他只觉自己唇上也是阵阵刺痛。涎液混着血色不受控制地溢出唇角,加剧了羞耻感,方多病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又无能为力。

不行……

“看来,他不曾吻过你。”舌尖轻轻舐过唇梢的颤抖,李相夷轻笑道,面前的人羞恼交加,闭紧了眼不肯看他。他在方多病崩溃的边缘结束这个漫长的吻,指腹抹过染上湿意的眼睫,划过眼尾,穿‎‍‌插‌‎‍‎进‌‌‎‍‍发丝摩挲。

这是双极好看的眼睛,哪怕不肯睁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这眼睛在他面前,明亮过,闪烁过,含泪过,黯淡过,沉寂过。都说失而复得是运气好,那他何其有幸,能失而复得两次。

被点穴定住的家伙一半重量靠在他身上,李相夷将人横抱而起,大步走进小楼安置在榻上。

“你要干什么!李……你松开我的穴位!”只有手臂上下还能活动自如,方多病情急之下一掌击出去,被轻易化解,甚至不曾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你依旧不肯叫我。”李相夷坐在榻边,神情中似有失落,幽邃的眼眸不曾移开,牢牢把人困于双臂之间。“我要做什么,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十年前你离我而去,如今我就是带着答案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多病猛地咬牙,他已暗暗运气甚久,终于得以冲开身上的穴位,一阵僵麻。方才李相夷怕伤他点穴未曾全力,饶是如此,强行冲破体内还是一阵血气翻涌。他不知道这个人从何而来,李相夷的脸,纯正的扬州慢,口口声声说与他相识,似乎还知道些李莲花的事。

可这人,明摆着有意与他轻薄。

越是与那双眼睛对视,就越多一份清醒,属于他的早已不在,再像也终究不是。更何况,此人与李莲花,并不像。方多病忽地发难,伸腿绊住李相夷,翻身脱离桎梏,足下一点往屋外掠去。

“你习得扬州慢,他却不曾传你婆娑步,这一点距离,你快不过我。”

耳畔有言语叹息,方多病一惊,身体已是再难进半步,就连门外苍翠都不曾看得真切,再度摔回榻上。

一丈,在此人手中他竟然连一丈都走不出去!

依旧不肯就这么坐以待毙,方多病一跃起身再度出招,直击命门。

李相夷微微皱眉,出手接招,气浪四散,莲花楼震摇,四下门窗尽数敞开,吱吱呀呀地晃动。风住尘息,二人并未对掌,而是隔着方寸距离。

“以全力一掌做幌子,实则并无内力只是普通一掌,只要我受骗以全力接招,你必正面受击,轻则重伤,重则……”李相夷神情渐冷,手上用力捏住方多病腕上脉门,把人按倒在榻上。“方多病,你是要以命相抗?”

“……”方多病不吭声,抿唇死死盯着李相夷。手腕上的力道极大,似要捏断他筋骨。

可即便是这样,方多病都不肯真正伤他。床榻之上,少年人的发髻早已在挣扎中松垮,墨色发丝散开在衾被间,犹如绝望而妖冶的花。李相夷莫名觉得难过,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天真……分明就是一人,分明是一人啊……

“为什么不用内力,不动真格?”他伸手钳住方多病的下颌,俯身贴近他耳边低语。“你也怕伤了我,伤了…李莲花。”

身下的人闻声僵住了,一下子卸去所有力气,再无反抗之意,只余眼泪汹涌,无声落进枕被中。李相夷细细吻过那眼角泪痕,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一滞。

“别让我恨你…李相夷…”

唇吻划过侧脸渐渐向下,寸寸描摹颈前轮廓。指尖撩拨开衣领探入其中,升高的体温、加速的心跳,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个人如此的生机。若是能再属于他,若是只能属于他……

恨便恨吧,反正,他也快分不清那些情感的界限了。

「二」

风声,海浪声。

风里有腥咸的味道。

方多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所在何处。天色阴沉,冷风肃肃,他一个人站在海边,看海潮退去。他明明……上上下下检查过自己,还是昨日的那套衣裳,剑和钱袋都在身上,就仿佛他只是路过,短暂驻足。方多病一时分不清,与那李相夷一夜荒唐的疼痛是梦,还是眼下的海浪空洞是梦。

如若都是梦,又该如何?

海风寒冷,吹得脸颊生痛,他甩去那些无用的思绪慢慢走在沙滩上,没有来处,没有目的。既来之则安之,他并不这么想,若真是想让他“安”,命运就不该让那个李相夷出现,更不该让他来这个莫名其妙的……

等等,有人?

方多病远远看见一点不同于海沙的白色,靠在礁石旁,似是个人。快了几步奔过去,他终于看清那白色身影,腿上当即一软,扑倒在沙滩上。眼前重伤昏睡的人衣衫破损,面容苍白憔悴,连气息都是浅薄的。

十年前,东海一战,李相夷伤重坠海,再无踪迹。

十年后,漂泊‌‍浪‍‌‌荡‌‎‍,李莲花积重难返,毒发身亡。

“李莲花……不,还不是你……”方多病低声喃喃,“你现在是李相夷。”

如果这一切是真非梦,这也是李相夷,十年前的……

李相夷?!

……

“你分明刚刚见过我救过我,为何认不出?”

“也对……你见的应当是十年前的我。”

“十年前你离我而去,如今我就是带着答案来的。”

……

方多病要碰触李相夷的手僵在半空,犹豫不决。若是施救,他救下的,是那个会来伤害自己的李相夷吗?若是不救,万一这是他的……

“你是谁……”

手上一凉,方多病愣愣低头,重伤之人不知何时睁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

眼泪落下得猝不及防,摔碎在那人满是血痕的手背上。

到底是伤势过重,李相夷很快便再度陷入昏睡,他只记得有谁抱住了他,紧紧地、放声大哭。

你……别哭……

李相夷昏昏沉沉地睡着,身畔时时有人说话,他听不真切。有人替他驱散了身体里彻骨的寒,轻缓而柔和的内力打通他每一寸淤积的经脉。每每那人的手贴上脊背,都让他无比安心。

有一天,这份温暖消失了,他一等再等,都没有再来过。

“!”

睁开眼,他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

不是那个人。

“公子你醒了啊!太好了!”被他拉住的中年女子欣喜不已,赶紧放下手里的碗扶着他坐起来。“你睡了有八九天!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相夷摇头,环视四周略显破旧的房子。

“这是哪里?”

“哎呀,都是海边渔民的聚居地,没名字。对了,是一位方公子背你回来的,当时你的状况不妙,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缺这缺那的,大家都以为没救了,愣是让那方公子从鬼门关把你拉扯回来。”

“他……”

“前几天是方公子照顾你,三天前你伤情稳定,他说有些急事要走,就托我看顾一下。”

应当是他,李相夷回想起流转体内的内力,扬州慢,本该独属于他的内力,不知为何出现了第二人,还用得颇为熟练。

“你啊,应当是前些日子上面海岸一场大战中受的伤,听说周遭殃及了不少人,死的死伤的伤,当真是吓人。”

大战……

李相夷心里一慌,踉踉跄跄冲出门去,奔出渔村,谁也拦不住。他沿着记忆里的方向走了很久,直到看见满目苍夷的小城,看见门庭冷清的四顾门,前院里的废墟血迹都未清理干净。

无人发现他,无人在意他。

他失魂落魄,不知不觉,竟是回到了醒来时的渔村外。

“李相夷!”少年模样的人从屋子里冲出来,一把拉住他像是怕他再跑了一般。少年人似乎气得厉害,横眉呵斥。“就这样的身体还往外跑!你不要命了!?”

他愣愣地看着少年人,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直看得后者泄了气服了软,松了抓着他的力道。

“走,回去躺着!你啊……还真是没变过。”

少年人似乎还说了什么,他记不清,再度晕厥过去。

李相夷觉得自己睡了很久,甚至觉得,是再醒来自己会变成白发苍苍老头一个那般的久。

昏睡中,似乎总有颠簸,像是行在路上。

一连运转扬州慢四五天,方多病才稳定住了李相夷的伤情。至于碧茶,所幸他会的是扬州慢,虽资历尚浅,但若只是延缓毒发绰绰有余。至少……不至毒发入脑需以针灸逼出。

相隔十年,不知,是否还有那株忘川花。

托了村民代为照顾李相夷,方多病离开渔村北上。他去过了满目疮痍的四顾门,看见争执不休不欢而散的几人,也去过了有孩童正哭泣的千机山庄,他远远看着那个咬牙刚刚能摆脱轮椅的稚子,暗暗松了口气,转道东南。

为何让他出现在此时此地,他许是有个答案,只是不想承认。

好在十年后的情报依旧有用,他找到了忘川花,含苞待放,安静地在风中摇曳,无人在意。方多病蹲在草地里端详甚久,忽然觉得好笑,眼前这株在十年后引起无数纷争的药草,如今,得到它竟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周遭也是风景甚好,山下还有小村镇,不若就带李相夷来此休养,等这忘川花开。

可等他快马加鞭回到渔村,却被告知李相夷不知去向,气得他翻白眼。在见到李相夷回到渔村之前,方多病从不敢想象有谁敢斥责这个昔日天下第一、四顾门门主,但现在他敢,而且斥得理直气壮。

真是天道好轮回。

方多病想过,照顾一个没有多少生欲的病人很难,但他从没想过这么难,好言好语地劝也好,威逼利诱地勉强也好,人清醒后的第一碗药就劝了个把时辰,实在是辛苦。

于是他无比地同情起无了大师来。

“你吃不吃!”药碗按在桌上,方多病拧眉,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倔!我运转五天内力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再送死的!”

“我没有要你救我。”

“是,我自愿的!我活该!”方多病转身就走,扔下李相夷望向出门的背影欲言又止。

山上的风也已经暖了,方多病本漫无目的地走,却还是走到忘川花跟前来。花依旧没有开,数日里甚至没有什么变化。李相夷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好,即便是要解毒,总还是要养得好些才行的。 若是从前,方多病多半会哭,可如今他只觉得茫然。他没让李相夷看见伤亡惨重的四顾门,没让他听见周遭的怨声载道,更没让他听见昔日旧友间四顾门即将分裂的对话,他本以为这样就好。

“你时常来这里。”

李相夷走上来的时候,方多病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听着身后衣袂飞扬的声音。

“我从窗子……能看到这里。”

“……”

“这是什么花?”

“你不在意自己的命,却要在意我养了什么花,李相夷,你不觉得好笑吗?”

“你一直为我运转扬州慢,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可能我生来就是为了救你的吧。”方多病摇摇头,像是说着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起身拍拍衣上尘土,也不管身后人面上的质疑与不快,径自往小屋走了。

山坡很缓,春深时分细草丰茂,一派绿茵茵的柔软。风徐徐地来,草叶便如海浪,倾倒又挺立,层层叠叠。李相夷跟在方多病后面,踩着脚下柔嫩,站住不动了。

方多病很年轻,绝不会比自己大多少,可那背影走在春风和煦里,十分寂寥,与之不称。即便他不明各般事由,看着都隐隐心疼。他想起那些昏睡日子里的暖,为他驱寒,为他逼毒,是眼前人倾尽全力与他的挽留。

春暖茸茸,草长莺飞,却有两个暖不透的人

末了,他听见走远之人一声极轻的叹息。

“算了,反正……你总是这样。”

方多病忽然转回身来,与他对视,李相夷看着那面上裹着苦涩的笑容,心里猛地一下抽痛。

“李相夷,你好好把药吃了,我告诉你一些……李相夷?”

李相夷快步追上去,拉着方多病走回小屋,端起药碗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我想查明白一些事情。”

忘川花绽开第一片花瓣的时候,李相夷开口道。

“好。”

方多病看着他,没有拒绝。

马车驶过一处百废待兴的院落,并不曾停下,只是些许放慢了速度。门庭里早已收拾利落,整洁如初,只是那巨大的牌匾已经不知去向。

“他们已经决定要解散四顾门,你要回去吗?”

“……不,不回了。”李相夷放下侧窗的帘子,钻出车厢和驭马的方多病坐在一处。

“在这地段抛头露面,你就不怕有人认出来?”

“认出来又如何,他们改变不了我的意愿。”

“李相夷,”方多病觉得好笑,玩味歪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你觉不觉得自己很倔?”

李相夷没说话,他知道由别人说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词,但也没办法果断否决。自东海沙滩上获救,方多病与他同行同住已有月余,他知道这个人的名字,知道这个人带着很多秘密,也知道……

这个人并不属于这里。

忘川花绽开两片花瓣,李相夷知道了云铁的真相。

一小半花瓣绽开的时候,他知道了漆木山身故的真相。

半数花瓣绽开,他寻到了单孤刀的踪迹。

还差三片花瓣,虽有些辛苦,他手刃单孤刀,并把角丽谯的情报留成了给笛飞声的线索。不知怎么,他拒绝了方多病帮忙的提议,虽然后者一直在他身边。

最后一片花瓣将展未展,李相夷知道了自己南胤后人的身世。

方多病于这世界一留,便是三个月。

“好了,你身上的毒,短时间不会有问题。”结束了内力运转,方多病收回贴在李相夷背上的手。这些时日,压制碧茶都由他来做,除了与单孤刀一战,他不曾让李相夷动武。如此一来,竟也能维持住李相夷近八成的内力。他暗暗叹息,李莲花,当初到底是怎么“苛待”自己的,以至于才剩一成。

“时辰不早了,睡吧。”

“方多病。”

“嗯?”

“你要去哪?”

“好久未回,我要看看我的花……怎么?我虽实力不及你,倒也不至于随便让人取了性命。”

我不是担心这个。李相夷心说,只是他没机会开口,离去的人不曾回头。

山上屋中,是两人的彻夜无眠。

日出东方之时,李相夷走上山坡,那里的花已然盛开,半红半白,煞是好看。可他眼里只有蹲在一旁的人,面上笑容柔软而温情,蕴含深情款款。那样的眼神,看得他心里一颤。

“李莲花,你说,若那时这花如此易得,该多好。”

李莲花?那是谁?

“方……”李相夷欲言又止,不想惊动此情此景。

“你知道吗,这花,一开便是许多年。”

只是他眼中人感知敏锐得很,不过半个字音,就发现他的前来。话,自然是说给他听的。

“这株花,可以解我体内碧茶之毒,对吗?”

“……”方多病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你在引导我探究那些真相,一件一件地。”刻意咬着后半句的字音,他观察着方多病的反应。可是没有,后者神情如初,毫无波动。“这些,就是你的秘密,也是你想告诉我的事情。”

方多病依旧没有说话,他起身看着李相夷,后者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神情,长长的影子落在他身上。这本就该是个沐光而立的人啊,就像这样,就像这样……

“方多病!”不知是不是方多病脸上的浮现的笑容让他觉得不安,李相夷下意识唤出他的名字。“到底为什么……

“救你,初时我心有迟疑。”笑意倏忽散去,方多病低头看着那株忘川花。晨风轻柔,花瓣盈动,背后藏着无人知晓的血雨腥风、辗转反侧。

“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你,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迟疑?”

“我从不曾见你迟疑。”

“那是我救你的原因,李相夷,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希望你过得好。至于迟疑……”方多病眨了眨眼,笑容再度浮上唇角。“我是觉得,世事结局并非唯一,万一是另一种可能性呢。”

“可能性?”

“你会明白的,不过不是现在。”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不需要这朵花?”

“李相夷,没有忘川花,碧茶之毒无药可解。”

“没有又如何?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该由我了断的也已事了,我没有……”

“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是吗?”方多病终于抬高声调,彻底冷了脸。“所以我本不想让你这么早知道!我本想你吃下忘川花解了毒再放你去查,可你说要想查明白,我便带你去了。真相?什么真相!对你而言都是负累,没办法让你过得好!”

从未见过方多病如此激动,李相夷一下子被镇住了。对面的人素来是寡淡的,平静的,游刃有余的,可如今他脸上是愠怒,是哀切,是悔不当初,是那么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方多病!我……”

“够了!吃了它解毒,你想回去做你的李相夷就做李相夷,不想回去随便去哪里‌‍浪‍‌‌荡‌‎‍都随你!不吃,我们就一辈子在这儿耗着!”方多病竭力克制不稳的呼吸,盯着李相夷逐渐茫然不安的眸子。他总觉得自己尽力了,自以为把所有的结都拆解开,这个人就能安然地活下去。可他终究已经不是当初遇见李莲花时那个单纯干净的方多病,他遇见的,也不是经历过十年‌‍浪‍‌‌荡‌‎‍放下一切的李莲花。

到头来,到头来……

这个人依旧不想活,依旧拒绝自己那么多的辛苦。

他不是无了大师,终究解不了李相夷的心魔。

“算了,随便你……你既然都不爱惜,想必也不会难过吧。”方多病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在李相夷的眼神中他看见了浓浓的不舍。

翌日。

清晨时分,方多病一如往常在药罐里煎上药草,只是今日的药方,本该还有一味药。拳头握紧了又松,他还是蹲下身抽了抽柴草,细细煨着罐下小火。

最后一副药……

最后一副药?突然而来的想法让他一愣,而后恍然,忘川花开,无论有没有结果,他都该走了。数月波折,他几乎都忘了,自己不属于这里。

“方多病!”

李相夷大步进来,拦住方多病要盖上炉盖的手,他身上蒙着湿漉漉的水汽,方多病才发觉是外面起了雾。

“李相夷,你怎么回事,这种天气出去跑什么!”

李相夷定定与他对视,抬手把什么东西扔进了药罐里。半红半白,正是那朵忘川花。花瓣着了滚烫的药汁,蜷曲枯萎,浸没其中。

“药我会喝,这样,你可以安心了。”

二人相顾无言,方多病不着痕迹地挣开抓在腕上的手。可活着,并不代表可以过得好。方多病垂眸,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李莲花过得不好,可如何让李相夷过得好,他依旧找不到答案。

“李相夷,即便我救不了你的心,在这世上,你还有机会。”方多病慢慢滤出药汁,递向眼前人。是的,真正属于这里的方多病,正在努力地站起来,努力地向你而来。

李相夷看着那笑意盈盈,仰头喝尽碗里的药,再睁眼,炉火前已经没了方多病的身影。

没人看见,一滴眼泪落进碗里,融入残留的药汁苦涩。

「三」

“方小宝,窗上落了只鹰。”

“眼神不好,耳朵倒挺灵的。”方多病从集市上回来,李莲花正坐在院里,摸摸索索给自己倒茶。“应当是我娘报平安的信。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坐着?”夺过茶壶试了试里面的水温,方多病回屋添了些新水。

“那就劳烦你给我添一杯吧。”李莲花规规矩矩捧着小茶盏,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跟我还说劳烦?你怎么这么见外?”方多病嘴一撇,接过茶盏添水,试过冷热才递还回去。

李莲花的手总是很难暖起来,一杯茶的温度不够,一件厚重外袍的温度也不够。方多病伸手点上李莲花的肩颈,引着内力流转。可即便是这样,扬州慢几番运转,他依旧只能暖他一时片刻。

“小宝,有一种冷,是你觉得我冷。”李莲花轻笑,并不阻止。

十年前他重伤坠海,被无了大师强行拽回人间,十年后,依旧是东海之滨,方多病拉扯起他为数不多的余生。他仿佛从没离开这个原点,却又完全不同。

能埋骨于温暖处,也是好的。

“李莲花,我们成婚吧。”

他听见身后少年人的声音,倏忽落下两行泪来。

“给我一个名正言顺,把余生都留给你的理由。”

……

方多病睁开眼,榻上只有他自一人,却有人替他掖好了被子。一滴眼泪滑落眼角,沾湿了耳廓发丝。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榻,他回来了。

周身的酸痛尚未消退,他蜷缩着躺了很久,几乎不记得该如何起身。

李莲花的确不曾与他亲近过,他们所有的,不过是那再简陋不过的成婚仪式上一个触之即离,蜻蜓点水般的吻。

厨房那边,似乎有些声响,方多病猛地爬起来奔将而去,外衣都不曾披上。

他愣住了。

锅灶前的人背对他,手忙脚乱。素色衣裳,发丝半束,捏着手里的调料罐左右斟酌。

……

“怎么?方小宝,这就开始嫌弃我的菜了?”

“放心,新婚燕尔,今天不试新菜。”

……

那个人并不会手忙脚乱,虽然轻车熟路背后大多是一言难尽的味道。方多病看着看着,忽地气上心头,上前劈手夺了李相夷手里的木勺。

“方多病……”

“我还没忘了‘你’做的东西有多难吃!”方多病盯着李相夷,恨恨道。“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像又如何?再像,也终究不是。

“你睡了两天。”李相夷面露担忧,见人尚有踉跄过来搀扶,却被他挥手挡开。

“你不属于这里。”

“方多病…”

“回你……该回的地方。”

“方多病!那时候!我只是不想让你走!”李相夷紧紧抓着方多病的肩膀,眼里泛红。“当年你我一路,你处处置身事外的模样,以为我感觉不到吗?花开毒解,就是你消失的时候,我宁愿如你所说,一辈子耗在那里。”

“所以,你爱的,究竟是谁……”方多病对上李相夷的眼睛,忽然心下茫然。“那里的方多病,你也是认识的,不是吗?”

肩上的力道松了,李相夷垂眸不再看他。

“我告诉你后来的事吧。”

「四」

大战后五年,李相夷终究是去了百川院,重启四顾门。

他并没有宣扬单孤刀的事情,给方家送去了伪造过的“真相”,留全了所有人的面子。他见到林间挥剑的少年人,在半大的小子身上,他看见了些昔日的影子,终于明白当年方多病一句“你还有机会”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信守承诺,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

“师父!”

“叫我的名字。”

“可是……”

“没关系。”

“哦……”少年人碍于礼节忸怩良久,可到底是师命难违,才怯怯开口唤他一声“相夷”。

少年人成长得很快,不过两年便能与他对招一二。

“相夷!”

李相夷坐在桌前饮茶,院里忽地风起,树动枝摇,落了山桃花,纷扬如雪。小小的花瓣落进手中茶盏,漾起水花涟漪。漫天飞花中,他抬头对上少年人满含笑意的眼眸。

干净纯粹,一派赤诚。

“不愧是门主的弟子,这么多弟子门生竟无人能敌,下次的万人册可有的看了。”

“听说这方公子天生不足,幼时还缠绵病榻,如今这般的功力和进步神速……当真是毅力过人。”

诸门生观望着山头上年轻弟子们的对战,啧啧称奇。

“笛飞声!是笛飞声!”

不知何处传来惊呼,一黑衣身影眨眼落至战局之中,长刀出鞘,正是金鸳盟盟主笛飞声。

“就凭你?让李相夷来与我打!”笛飞声自然看不上与他刀剑相对的少年人,冷言道。先才在场的众多弟子皆知难退却,唯有这一个迎上来,想必只是一时意气,不见得比其他人强多少。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少年人自是不肯未战先退,执剑相对。

刀光剑影,山头上一时间飞沙走石,沟壑遍地。

“你是李相夷的徒弟。”对上有些熟悉的功法招式,笛飞声有些讶异,又很快明白过来。“能接我这几招,有点本事,但比他,还差得远!”他手上一转刀气大盛,少年人吃不住劲头连连后退。

“方多病!”李相夷飞身而至,揽住险些摔下山头去的少年人,“笛盟主,你擅闯我四顾门,又找我弟子的麻烦,可是伤已痊愈了?”

“不劳你记挂!”

山头之上一天之内三场对战,上面的人打得你来我往不可开交,却教下面的人看得胆战心惊。

又是五年。

少年人的十九岁,他们冲破阻碍,人前人后,都站在了一起。

琥珀杯中物,琼枝席上人。

本就是有所违背世理之事,便无所谓拘泥于繁文缛节,对杯酒酿尚未饮尽,杯盏却已自少年人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在地上。李相夷倾身落吻,唇齿间醇意缠绵,将合卺酒渡至少年人口中。

“你怎么如此不按常理……”被桌上杂物硌了后背,少年人推了李相夷一把坐起来,新衣红袖太长,他翻捣半天都没伸出手来,只得作罢。却是一只手从襟前探入,与他褪去那繁复外裳,胡乱堆叠在地。

“你把这屋子弄成这样,叫明天来收拾的人怎么说?”

“若事事都按常理,便无你我今日。”

“反正你没让我叫你师父,不算有违常理。”少年人笑眯眯地来揽他肩背,“现在还想让我那么叫你,可是晚了!”

所谓称呼,空物而已。李相夷伸手自少年人膝下一抄,跨着屋中各般杂物,磕磕绊绊去到那榻上。帐帏重重,掩去人影交叠。

“相夷……”

细瘦的身体落进他怀里,披发解衣,水‍‎‍‎‌乳‍‌‎交‍‎融。

李相夷曾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再无生是非,再不偏离正轨。

但他错了。

他低估了南胤复国的热求,皇宫突发事变,只因他从未透露单孤刀并非南胤后代,那些人依旧视其为主,单孤刀既已身死,那他的儿子,方多病,便成了他们的目标。

帝王多疑,方家亦不肯从,相抗之下就此没落。

等他赶到,一切都已无力回天。皇院宫闱,他听见方家人哭、看见宫里人惧怯。手中剑上沾了血,淋淋沥沥地往下滴。什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挡住。

“相夷……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怀里的少年人颤抖不止,流失的血液迅速带走了面上的红润,苍白如纸。

不是你,不是你……

把人抱在怀里,李相夷拼了命传给他内力,却无济于事。他拉不住少年人的精神,也拉不住流逝的体温。

南胤后人分明是自己!为何最终却让少年人成了替罪羊。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若是我说不希望你再挑起事端,就此……息事宁人,可那样,难过的……就只剩你一人了……”

“对不起……”

方多病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李相夷孤寂的背影。

桌上的茶早已冷了,却是谁也没有动。

他本以为,在揭露那么多秘密之后,有些事就不会发生。到头来,世间种种,阴差阳错,竟是从未圆满过。

人不辞路,花难留枝。最好的相继而去,留下他们固步自封。

“他身中碧茶之毒十年,皇家一事,他献出忘川花以命保我。”沉默良久,方多病转身看着莲花楼,喃喃道。“他本决意去死,才跳崖随孤舟而去。是我不甘心,把他从苍茫海上寻回来。”

他从不后悔自己的举动,只是……

“他说他累了。”

李莲花的确是累了,那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是人都会累的。

李相夷,你应当也很累了。

李相夷回头的时候,只看见方多病的背影,一如当年春日里的寂寥,他无从得知那背影的心中放下了多少,抑或是从未放下。他步入小楼,取了件外衣回来披在方多病肩上,而后并未停步,径直与后者擦肩而过。

“我只当方多病就是方多病,你与他,不过一人。如今想来,似是而非,是我自欺欺人。”方多病闻声颤了指尖,骤然转身。

李相夷消失了,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林间空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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