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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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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正文-----

00

春节前的最后一周工作日。

周一傍晚,顾旌戴着口罩拎着个方方正正的纸袋子从车里下来,西装笔挺,领带打得笔直,长腿一蹬,举手投足尽是意气风发。

“嘭!”利落地关好车门,他抬手看了看表,刚好七点。

“叮咚叮咚——”刚要走到饭店门口,手机正好躁动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科技创业王总”。

不假思索,划开接听。

“哎、哎,王总啊,已经到了、到了,就已经到锦江门口了,”口罩闷住的语气像是个足足的好好先生,仅漏出来的眼睛里倒是丝毫没有笑意,“这不堵车嘛,不然小弟怎么也得早半个钟头过来,可不是,怎么也该是我等您不是?”他走得很快,大步踏入店内,大堂金‎‍‎黄‌‎‌‍色‎‍‌‎的暧昧灯光顷刻间泄入打了蜡的发尾。

“4楼,卧莲听荷。”他朝没戴口罩的服务员点头。

“哎、哎,王总,我已经上来了。”顾旌抬手摁了摁电梯,冷眼低头瞄了一眼手上提的纸袋子,上边描绘着的金色细叶正在发光。“小弟拎了瓶金桂叶,一会儿您怎么也得赏脸喝两口是吧?”

“哟,我说您可真别客气,那就先这样,我到了。”下了电梯,他把手机和摘下的口罩一起放回兜里,走至包厢门前,换上笑脸,推开大门。

“哎!王总!不好意思来迟了。”门内是一个很大的包厢,灯光黄亮,晃得让人眼晕,统共就坐了四个人。顾旌双眼瞄准了坐在最中央的40来岁的中年人,无奈笑道:“这堵车实在也没办法,您可得海涵啊!”

那人塌眼方腮、目色无笑意,看见他推门进来,站起来就要跟他握手。

顾旌赶忙把纸袋子轻放到桌上,越过桌面弯腰递过双手,笑:“您能来真的让我荣幸备至啊,您这个案子我一定竭尽全力。”

王施礼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据说是江城最近炙手可热的青年律师,年仅二十八,已然是某大型律所的合伙人。眼前的人面色如玉,眼漏锋芒,五官长得板正好看,跟印象中精英律师的风格相差无几,连带着有些勉强的笑容也不觉得碍眼。

双方客套了一番,又依次介绍了同来的其他几位人物,寒暄了好一会儿,又推让了许久座椅位次,好说歹说终于坐下了。

酒过一巡,终于谈到案子,顾旌这才收起笑容来。才知道这王施礼前日早上已收到了法院的传票,节后就要开庭,这才辗转打听从共同与会的李处那里引荐了自己。只是这案子情况复杂,原告那边极力想要王施礼个人承担赔偿责任,后续可能还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不说这王施礼本人的风评早就不佳,他名下的公司实际在营的就没有几个,更不说此案子还涉及到江城怀玉集团有限公司,这公司可是江城本土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一般人真啃不下来。

顾旌将身往后一靠,笑道:“王总,您这可算是找对人了,小弟我执业也快有十年了,这类案子见得也不算少——”他眸色沉下来,“只是您也刚也说,怀玉那边还在搜集报案材料,这案子后续涉刑是少不了的,连带着您自身也会有些刑事上的风险。”

他的话戛然而止,王施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扬手举起酒杯朝他示意,另一只手举出了一根食指,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点,顾律师你看如何?”

顾旌并未作答。他娴熟地把酒杯端上,说是敬王总一杯,又朝桌上轻轻一碰,率先利落地喝尽。

“这样吧,您先把法院的送达材料先发给我看看。”他话头又一转。

有戏。

王施礼心中了然,嘴上连连抱歉:“哎哟,竟忘了这茬儿”,转身拿起手机翻翻找找。这边顾旌已经拿起手机站起来了“我扫您吧。”

双方加好了联系方式,不一会儿,一条链接就发过来了。

顾旌点开一看,首页的起诉状上赫然写着:

“原告:江城怀玉集团有限公司

法定代表人:陈怀予。”

01

午夜的城市街道上车水马龙。

顾旌靠在窗边吹着风,酒意填充进了身体的每个角落。手里的手机亮着,上面赫然是刚刚看了好几遍的诉状,他用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边框,对代驾说:

“你好,要不从江城一中那边绕一下。”

“那可有点远啊。”

“没事,我给你发个红包,干完这一单你就直接可以回去休息了。”

代驾才说了声好。顾旌打开软件,在平台上给对方打赏了800。

他把手机扔回角落里,靠着车窗闭上眼睛休息。

陈怀予。

一整场饭局下来,他只想着这个名字。大学毕业后回江城执业了七八年,他办过的案子少说也有几百来个了,从当初艰难的白手起家到现在的衣食无忧,从开始谈案子时张开嘴报价都不敢到现在混迹酒场饭局如鱼得水,他接触过太多形形‎‎‌色‎‌色‌‎‍‌‎的当事人,却从没和这个本地老牌企业打过交道,没想到今日第一次碰上,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陈怀予和他是高中的同班同学。确切来说,是交往过半年的同班同学。

他记得那时是高三,正值高考冲刺的号角开始吹响时,班上竟来了一个转学生,当然,其实所有老师包括大部分的学生都知道,这时候转来,少不了家长在背后的运筹帷幄。

顾旌第一次见到陈怀予的时候,就是在某个九月的午后,那日午睡他破天荒地睡得极沉,到下午第一节课铃响的时候,才被惊醒。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说这位同学叫陈怀予,将跟大家一起度过最后一年的学习时间。门外转学生家长脸色严肃,是上位者才有的不怒而威。

顾旌从睡眼惺松中抬起头看过去,下午的阳光从窗户斜射上讲台,泛起橙黄的光晕,光晕里是一反常态笑容堆面的班主任,以及那个高高瘦瘦,面无表情,却好看得不似常人的男生。

嘭。

他的心跳了一下。

顾旌是那种非常典型的成绩好的学生。家境贫寒、学习刻苦、内向倔强、自尊孤独,除了学习其他事务一概不问,平日里和别人交流也不多,更不见和异性有过什么过密的接触,他常年横霸年级排行榜第一,所有人提起他来,除了成绩好,好像其余的就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此时这位好学生难得地没有在听课,而是盯着坐在他斜前方的陈怀予发呆。

男生后脑勺上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发下露了一截脖颈,同桌正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交流,大意是些从哪里转来的有什么兴趣爱好之类的。顾旌一边听课一边嗅着他们随意的交谈,男生的言谈举止自信而游刃有余,他还没有穿上校服,白色衬衫上一尘不染。

他的耳朵却有些泛红,顾旌看见。

简单和同桌熟悉了一下,陈怀予扭头准备从书包里取出书和文具,抬头便看见后面直勾勾盯着他的顾旌。

他朝他陌生地笑了一下。

对方赶紧收回了目光。

那一节课顾旌都没再听下去。

02

日复一日的高三生活过得飞快,不到两个月,班级里最大的男生群体就已经将陈怀予拉进了圈子里。他们喜欢在课间盘踞在走廊栏杆处,分享最新的电子游戏与电子设备,陈怀予偶尔会搭腔跟他们聊几句。多数时候,是其他同学上赶着跟陈怀予套近乎。

陈怀予似乎一直没有和谁走得特别近。当然,别人跟他勾肩搭背时,他也从没有拒绝。

气候开始入秋,周一,顾旌提着食堂的早餐走到教室的时候,天色才刚擦亮。他一直习惯来的早,这样可以在所有同学还没有来的时候,一边吃早餐一边刷几十个数学小题,这算是他寄宿在学校里最为自由而昂贵的一段时光了。

教室的门钥匙在他手里。他推开门的时候,被教室里脸上印着手机灯光的人吓了一跳。

是陈怀予。

他沉默地趴在座位上,对于顾旌轻手轻脚的打扰无动于衷。

顾旌没敢惹这个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同学。见他好像在睡觉,顾旌没开灯,默默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开小题集,就着微弱的晨光眯着眼睛艰难地刷题。

良久,前方的人爬起来,头也没回地问他:

“你的早餐能分我点吗?”

顾旌慌张地抬头,忙不迭地把桌边已经快凉透的两个包子递了过去。

前方的人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向后伸手,顾旌把塑料袋放到了他手上,然后在桌子底下摩挲着刚刚碰到过对方的那根手指。

天色渐渐亮透,光影从窗外投进来,伴随着细碎的塑料袋摩擦声,刷题的顾旌开始开小差: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陈怀予去食堂吃过饭。

还在想着,前方递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谢谢。”

“真难吃。”

顾旌低头把剩下的那一个半包子拿了回去。

“叮叮咚咚——”是陈怀予的手机。

他想都不想直接挂断。没过一会,又响起来了。

这次他接听了。

“喂,爸。”他的声音沉静。

“你回江城了?你昨天怎么能这么跟我们说话?爸妈的事可以给你解释……”

“你们离就离了,何必瞒我三四年。反正你们也都不想待在家里,我以后也没必要每周都回去了。就这样,我到学校了。”

他语气平静,但说完就把手机关了机。

不小心窥见他人的秘辛,顾旌紧张得从头到尾没有抬过头。

时间从他做着选择题的笔尖缓慢流走,AABCD。又绕到前方那人灰色的毛衣上跳舞,毛衣的主人眉头不展。

良久,天色已经大亮。

“顾旌,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吗?”

被问的人一时语塞。

“挺好的。”陈怀予自言自语。

“教室门的钥匙在你这里对吧?借我一下,明天还你。”

顾旌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抬头,陈怀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来了,眉眼平静如常,好似刚刚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他把钥匙揣进口袋里,又问了一句:

“你带手机了吗?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顾旌只得开口:

“那个……我没有手机……”

陈怀予看了他一眼,无奈只能又翻出自己的手机,开机。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第三个同学才来。

003

后来第二天,陈怀予把钥匙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顾旌。他配了一把新钥匙,每天也是非常早就来教室,甚至很多时候,顾旌到的时候,他已经在戴着耳机做题了。

两个人突然有了一长段的独处时间。虽然其实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流。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

某天早晨,当顾旌刷完题嘴刚刚咬上包子,正戴着耳机的陈怀予突然转过头来撇了他一眼:

“你喜欢吃冷包子?”

顾旌的眼神落在他闪着银色冷光的耳机上,他以为这段时间陈怀予一直都当他不存在来着。

陈怀予眉毛皱起来,“每天都不知道吃什么,要不你每天帮我从食堂带早餐?”他把手里的餐卡扔到顾旌的桌上,“每次买两份,一份我的,一份你的跑腿费。”

他说完,又指了指顾旌手上的包子,补充了一句:“这个以后别买。”

说完就回头继续做题去了。

彼时顾旌的大脑还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良久,他只得拿起桌上温热的卡片。

其实,他是怕陈怀予又问他要包子吃。

后来他们之间的话就开始多起来。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陈怀予随意问他几句,顾旌觉得自己的回答总是不大尽人意。

第一场小雪落下来的时候,是某个周四的早晨,陈怀予把手揣进校服裤兜里站在走廊栏杆边看雪,天幕暗沉,雪花飞舞,校园道路上还亮着昏黄的路灯。

顾旌从楼梯上来,遥遥就看见陈怀予站在走廊中间对着雪景发呆。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才走到陈怀予身边,把早餐递给他,又问:“冷吗?”

“不冷。”

“进教室吗?”他却往前靠近陈怀予一步。

陈怀予没有回答他,也往他这边挪了挪,靠在了栏杆上。雪花斜吹过来,落到了他的头发上。

一片,两片,三片……

“他们离婚可能是为了钱。”陈怀予冷不丁地开口,提起了最初发生在他们之间但是后来他们默契地没有提起过的那件事。

“我一直以为他们不缺这个东西。或者说,都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会因为这个离婚。明明已经离了好几年了,各自都有了新人,还要每周等我回家了勉为其难地聚在一起装给我看,真恶心。”

顾旌低头看着雪往楼下飘去,纷纷扬扬密集起来,又消失不见。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活了十八年,手上拿过最多的钱是每个学期借来的学费。

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一段很长的沉默。

“你是不是很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借着看黑板偷偷看我?”

啊?

顾旌猛地抬头,看到陈怀予歪头看他,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像刚刚短暂的凝重只是一个梦。

“我没有。”顾旌低头把目光撇向别处。

“骗人。”陈怀予盯着他,看他的脸已经烧红了。

“我从第一天进教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陈怀予转头盯着雪花,语气突然又飘忽不定,“你不会喜欢我吧?”

轰——

顾旌的大脑暂时有点处理不过来这个信息量。

“算了。”陈怀予笑道,“也是,我们又都是男生。”

又看了一会儿雪,陈怀予转头开教室门去了。

锁还没打开,就听见背后的顾旌小声说:

“我……喜欢……你。”

最后一个字都快被他越来越低的声音吞没了。

陈怀予回头看他,顾旌低头站在栏杆边上,背后是漫天雪花,他穿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着校服,朴素、单薄。

“那你要不要亲我一下?”

顾旌抬起了头,震惊地盯着他。复而又有些期待,缓步上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所以,亲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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