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漆黑，星星都被黑雾笼罩着，不透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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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沈童戴上眼镜，认真的在日记里写道：“1938年，我第一次参与钧座指派的任务，当时的我只有十九岁。我每一天精神都高度紧张，我担心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面对着方家每一个人都满心顾虑，就像在钢丝上行走，哪怕呼吸错了一拍都会粉身碎骨。”

01

“大少奶奶对这个妹妹真是没话讲。”李太太端着咖啡杯，满脸殷勤的笑容，“这还没出正月就开始替她操心了，连教书的女先生都亲自挑选。”

坐在主位的年轻女子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听这群人说了大半日的恭维话，面上依旧不露出丝毫不耐，客气的回道：“教养幼妹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敢不尽心。”

“家里父兄都是靠不住的，还好有你这么个好嫂子。”李太太只顾着把话头抢过来，一时嘴快，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论起照顾孩子、心疼孩子还得是我们女人...”

眼前这位可是方家大少爷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少奶奶！你当着人家新娶进家门的媳妇面前说他不好，简直是昏了头！

方家大少奶奶听了这话脸上仍旧笑容得体，只见她慢慢抬眼看了李太太一下，愣是让李太太止住了后头的话。

丈夫婚后离家一年未归是一回事，但维护丈夫的脸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三小姐过了年就整六岁，是该请先生来家里了。”一旁的黄太太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一眼李太太，岔开她的话，“不知大少奶奶有没有定下是哪位女先生，女子学堂送去留洋的女学生全上海就那么几个，您挑完了我们才敢去请其余的。”

黄太太早些年在上海滩也是响当当的“悍妇”，她经营航运时这位方大少奶奶估计还在家里学着打算盘呢。可如今日本人来了，她们这些人不还是来到人家面前放低姿态，处处想办法讨好她，只盼着她的丈夫——方大少爷回家后可以替她们几家美言几句，让日本军方的人抬抬手放她们一条生路。

南京那事她们都听说了.....就没人不怕。

“我已经有人选了，之后胡妈会将其余人选的名录送到给位府上。”方家大少奶奶扶着丫鬟的胳膊起身，“今儿天色不早了，我让厨房准备了饭菜，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大家纷纷用之前就想好的理由请辞。方大少奶奶也没拦着，让仆人客客气气的把大家送出去。

“神气个什么！忘了自己之前被退婚哭天抹泪的时候了？最后硬逼着人家方天鹤把她娶回来，娶回来又怎么样，不还是把她当个摆件养着？”

“你可管住自己的嘴吧！刚刚在她面前说什么男人靠不住，我看你是活够了！”

“我没想那么多啊，大家凑一起不就常常骂自家男人嘛。”

“那是以前了！方天鹤如今是什么身份...他跟朝香大佐当了近十年的同窗，方家本就家大业大，如今日本人来了岂不是如虎添翼。咱们今后可就指望着方家这条线了。”

众位夫人太太出了方家大门，坐上自己司机开的车接连离开。

热闹了一整天了的大门口冷情下来，几个老仆拎着扫帚出来打扫落叶。

沈童怀里抱着几本书站在回廊的栏杆后，等那些太太都走了才出来，刚转过一道弯迎面就撞上了那人。

“沈小姐作为读书人也喜欢听这些妇人嚼舌头？”那人穿着艳色旗袍，大冬天的连外套都不穿一件，白花花的胳膊靠在冰凉的柱子上也不嫌冷。“我以为只有我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才喜欢听她们背后说闲话呢。”

“二太太好，我今天下午一直在看这书...不知道众位太太走的时候会路过此处，绝不是故意偷听...”沈童垂下头不去看那人的眼睛，不自然的抱紧怀里的书本。

方家这位二太太可是个麻烦的，她若是看你不顺眼，你做什么她都能挑出错处。

二太太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站起身打量着沈童，“留过洋的人，可别瑟瑟缩缩的，显得小家子气。”

沈童等人走远了才敢抬头。

02

“大少奶奶，咱们定下沈小姐和秦小姐两位？”小巷看到少奶奶写好的聘用书，有些迟疑的提问，“秦小姐那边还好说，咱们对她家还是了解的。可这位沈小姐...她老家在北平，父母又去的那么早，是不是再派人去北平打听打听？万一人品...”

小路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抢白道，“我家小姐是心善才会管这事的，你不愿意倒是自己想办法去请其他人啊！方家这一整年的大事小事都是我家小姐管着，你还有没点良心...”

“好了好了。”大少奶奶靠在榻上，说话的精神气远不如刚才，满脸倦容，“三姑娘的学业不能再拖了，沈童是这些人里成绩最优秀的，先留下吧。大少爷回来了后再说。”

“是。”小巷看着大少奶奶的脸色乖乖闭上嘴，把聘用书放好，将屋子的灯调暗。

小路过来为大少奶奶盖好毯子。

两个小姑娘你瞪我一眼我冲你吐舌头，谁都不给谁好脸色。

“你们赶紧进去厨房帮忙，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是，大少奶奶。”两人赶忙收回鬼脸，行礼退下。

待人都出去了，大少奶奶在一片昏暗中慢慢睁开眼睛，空洞的看着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星星都被黑雾笼罩着，不透一丝光亮。远方时不时传来几声炮响，不知道是哪里剩下的残兵游勇在拼死抵抗。

03

上海如今乱成什么样也影响不到方家分毫，方家的吃穿用品都是日本军方的后勤部门负责专供。

餐桌上摆满了市面上的“紧俏货”，光是生鱼片就准备了四种不同的。

老爷子嘴歪眼斜的坐在首位，二太太坐在他身侧伺候他用饭。大少奶奶坐在老爷子另一边照看着三小姐。两位家庭教师坐在末位。

“秦小姐，沈小姐，千万不要客气。”大少奶奶目光温柔，“就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未来三妹妹的学业就拜托二位了。”

“谢谢大少奶奶。”沈童看着满桌子的日式料理，听秦小姐与大少奶奶说了许久的场面话才勉强笑出来，“三小姐的学业本就是我等的责任，必尽心竭力。”

二太太将餐具放回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那就拭目以待吧。”二太太雪白的手指夹着手绢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老爷子滴落的米汤。

那人的眼睛一直看着老爷子，可沈童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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