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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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年外祖家里总是弥漫着时光腐朽的味道。
铝窗泻下的阳光暖融融笼着飘散的雾气,砂锅架在小火炉上咕嘟嘟煎着无名的药材。
一旁靠墙的巨大书架上乱糟糟塞满了古籍闲书。
两鬓斑白却精神矍砾的老人常坐在太师椅上,摇着宽大的蒲扇,笑眯眯地唤着小年。
老人和蔼,将他抱在怀中,一字一句耐心教他书上那些残破歪曲的符文。
他总是听不懂外祖的话,却也努力依着外祖的意记住那些图文。
外祖的手掌宽厚,轻轻拍抚在他头顶,温暖又慈爱,还掺着些莫名的怜惜。
再后来,他七八岁的时候,外祖便去世了。
那些脏兮兮的书本和竹简就被装在一个大大的木箱里留给了他。
里边每一本书都曾是外祖抱着他,耐心一篇篇翻着给他讲过的。
书里封存着那一寸寸腐朽的时光。
是他回不去的儿时。
他无数次隔着那一页又一页泛黄缺损的书页,看见自己的童年。
也看见了外祖那怅然又怜爱的目光。
为什么呢,为什么您要这么看着我呢。
贺年感到困惑。
而这个困惑在他十九岁坠入崖底的那一刻彻悟。
原来您是看见了我的命数。
在怜惜我这个短命孩子啊。
喀噔。
是木箱被打开的声音。
灰尘四散。
脑海中封锁了多年的时光也随之泻出。
那些符文记号恍如昨日般鲜活跃入他的脑海。
儿时尚不理解的他,此时却有了融会贯通的能力。
上边是能叫人起死回魂的法子。
这才是外祖真正留给他的遗产。
教他如何将魂魄与肉身割离,在必死无疑的境地下,绝处逢生——以“魂”的姿态存活世间。
通俗意义来说,就是抛却人身,成为一只鬼。
贺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毕竟夏生最怕鬼了。
悬崖下的时间过得缓慢极了,像是浓稠粘腻的液体溶在每一秒的空气中一样,格外难熬。
不知多少个日夜过去,时间久到贺年都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曝尸荒野了。
夏生却找到了他。
那天晚上的风很轻缓,搅动周遭零碎的小花。
星光也黯淡。
但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夏生腿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有破皮,有淤青,也有划痕。
他那么胆小怕黑的一个人。
一路上该吃多少苦,才能找到他呢。
贺年突然就想挡住夏生的眼睛。
不要看他。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他不想被夏生看见。
因为夏生总是爱哭的。
每一颗从眼眶溢出来的泪水都又大又剔透。
砸在地上都能有小水花。
看吧,都砸自己身上了。
他现在这样又哄不了人。
只能乖乖躺地上当着尸体干着急。
好在不一会,夏生的情绪就平复了下来。
抱着怀里的贺年安安静静看风景。
一人一尸就这么待了许久。
人沉浸在难言悲伤中。
尸则忙着割自己的魂。
开玩笑,再不快点割完他可就要被送火葬场了。
到时候魂和肉体一起被烧焦,他连鬼都没得做。
那才是真的玩完。
幸而他赶在天光熹微的时刻完成了分魂。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夏生吻了个迷糊。
那个吻很轻。
像无意落下的花瓣。
柔软轻盈,没有实感。
但却又实实在在留存过。
确确实实是个吻。
夏生他……
他…开窍了?
贺年惊骇。
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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