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是今年巡演的最后一场

-----正文-----

海城是今年巡演的最后一场，这里旅游业发达，名气也大，连体育馆都比前两场要豪华一些，站在台上往台下望去，观众的脸难以分辨，密密麻麻地从脚下码到看台的最远方。我那时应该已经有了一种直觉或是预感，只是没有真正接受到什么讯息，耳返中的伴奏持续不断地响着，引着我又进入了唱歌时大脑空空的状态，两首歌的间隙中，后台的导演在小声地跟我对流程，我才想起来要喊全场一起来。

场下回应很热烈。

这是除了安可曲外最红的一首了，经纪人孟倩跟我扯了半天，我想唱冷歌新歌，她非要我唱热歌老歌，硬塞了这首歌进曲目里。

我不太乐意，老歌要‍‌‎插‍‎‎进‌‍‎‍‌来得改编曲，这又是一笔白花花的银子，她就跟我出主意说不如做成带互动的。

事实证明她这主意是个馊主意。

我转身去看背后清晰无比的大荧幕时，聚光灯难得地晃花了我的眼，大片的白色填满了视野再渐渐消逝。在人群中乱转的摄像头最后在大荧幕上留下被显示屏分割成一个个色块的一张脸，戴着口罩，但看得出好像面带笑意。然后，我还没有认出这张熟悉的脸属于哪个陌生人，场馆里已经响起了夹杂着起哄声的尖叫声，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上的麦克风，离我最近的那几排里有人回头望，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季灏安！季灏安！”

已有周到的工作人员将麦顺着人群递进去，我转过头来，在人山人海中捕捉到他站起来的位置，嘴巴有些发干。我知道我该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说才是各留脸面，便装作他只是个普通观众一样同他一起唱下去。

他唱完了“爱情”，我就接“永远”，恍惚间甚至有种我们正相和的错觉。

安可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场馆，小杨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进休息室的椅子里，让我缓了缓气，又把水递过来。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挺好的，”孟倩把手机递过来给我看，“你看都是夸的，算是圆满结束了！”她的手指飞速在泛着白光的荧幕上滑动，其实什么也没让我看清。

但我知道这些交给她总没错，我点了点头，就当看见了。反而是小杨闲不下来，一面一只手护着我，一面凑过去看孟倩手中的手机。

我便听见她立即“啊”了一声，念道：“季灏安真人长得跟电影里一模一样……季灏安也来了？？”

“你不知道吗？”孟倩问。

“我怎么会知道？”小杨说，懵懵懂懂地抬头，“我应该知道吗？我和季大影帝有什么我自己不知道的联系吗？”

“哈哈，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孟倩又被她逗笑了，收回手机道，“都传遍了，现场的员工也知道啊，季灏安中间还在互动那part拿话筒唱了两句，就《相爱》。”

“小杨一直呆后台等着呢，比你敬业。”我说。

孟倩耸了耸肩：“好吧。”又说：“正好说到季灏安了，你要不要问问他，联系联系？”

我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但孟倩还在捣鼓她的手机，连眼神都没飘过来。

“我难道也和季大影帝有什么我自己不知道的联系吗？”我听见自己说。

“没有可以创建嘛，我已经让工作人员去蹲了，一散场就把影帝给捞到后台来交流交流情感，”孟倩说，“说不定人家季灏安就是你的十年歌迷什么的。”

“是交流感情吧。”小杨问。

“没差。”

我摊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一时间失去了站起来的兴趣，孟倩和小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人道砧板上的鱼总是会挣扎的，但奇怪的是到了这一步了，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挣扎的念头。

就像一个辛苦学习了一年，然后决定在考前彻夜打游戏的学生。

很难说清楚这是出于什么逻辑，但我相信许多人也曾像我现在一样试图让麻木把心慌和恼恨挤出这个躯壳。眼前洁白的天花板上隐约闪出细小的灰点，我眨了眨眼，才终于回过神来，看身旁的孟倩与小杨，也听见了她们的话题早已从季灏安跳到了天涯海角：

“……年底其实没什么事，我觉得你可以接一接。”

“不接综艺。”我说。

“现在综艺是大趋势，”孟倩显然已经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了，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也别总端着你的架子，连王骥都去，没什么抹不开的。而且这还是人看咱刚出了新歌又开了巡演，热度还在顶头上，再过两三季热度过去了想去都不一定去成。你好好考虑一下。”

“好，我考虑。”我把目光挪回她和小杨身上，问，“年底不是要准备跨年吗？”

“电视台那边没暂时没消息。”

“没消息？”我愣了愣，“不是说对我前几年都挺满意的？”

孟倩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没说对你不满意，对你挺满意的。就是咱这不是又出歌又巡演的……公司给你商演的报价拉高了三倍吧。可能电视台……预算不太够。”

我默默地算了算这个数，然后沉默了一会。

“哎，没事，空出来的档期正好去上综艺，那个给的还多，又不费事……”孟倩急忙说。

空旷的休息室里莫名地生出些许紧张来，我一看，小杨已经在无意识地抓我的演出服外套了，心里顿生无奈。

“没事，你跟刘诚之说电视台能给多少就报多少，不用讲价，他要缺那点钱我给垫上。”我说。

孟倩面上的表情好像凝固了一瞬间：“您确定？”

“确定。”我说，“我是个歌手，不唱歌我还干啥。”

“行吧，劝不动你。”孟倩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看，说，“……前面场子好像散了，我出去看看，要是季灏安还得接待一下。你说这大影帝什么习性，来都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巨星都这样？我看你也没这样啊。”

“你刚刚还在替他说好话让我跟他套近乎。”我提醒她。

“不矛盾。”孟倩说，“那我走了？你好好看着英哥。”这后一句是对小杨说的。

小杨正要点头应下，我先一步插话道：

“不用，你们俩都出去吧。”

见她们都是一脸茫然，我又说：

“我想一个人待会。”

离开的时候小杨没反应过来，快走了两步才赶上孟倩。我看着她往孟倩那边凑，大概是自以为小声但实则挺响亮地问：

“谁是刘诚之啊？我们老总是姓刘，但好像不叫诚之吧。”

“那位。”孟倩用手指头指了指天。

“上面那位？”

“不是，”孟倩说，“是刘总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