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hing
-----正文-----
前阵子有位故人来梦里看我,他化作了棵修洁的白梅树,三两枝头嫩生生地顶出几朵花骨朵,似有若无的清香沁入肺腑。正当我打算叙旧,开口的那一刹,他消失了,仅仅留下一颗意义不明的青梅,正如他的态度那般捉摸不定。
那些晦暗的,平日被埋在心底长达二十年的故人旧事,它们忽地蜂拥而上,如爬山虎般布满我的心头。有关他的点滴,他的笑、他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温柔与执拗……早已汇聚成河,渗透了我,若是想用蛮力将其剜除,怕有性命之忧。
他离去的前几个月,我总会因为习惯而做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譬如将我的储物柜用吃食塞满,却分文不动,下次开柜时它们往往因为久置过了保质期。他人见状总会插科打诨地转移话题,唯独公达闭口不谈,偶尔几声叹息。久而久之,他的名字成为明面上的不可说,空余的尚书令位置也成为公司不成文的规定。
我还记得他身上的幽香,有抚平伤痛的作用。当时刚从宛城那场谈判回,因为是场惨败,我十分狼狈,昏昏沉沉,胡茬青得邋遢。他因绕路去市中心打包了一些菜肴比我到家还晚,开门见到他憔悴苍白的模样,我第一句话便是道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搂住我,我于是抱他更紧,融入血肉那般,然后把脸埋进他的外套,不出意外地闻到了那股安抚人心的香气。无需言明的理解与愧疚,一个简单的肢体语言便可诠释完整。窗外的夏蝉适时大唱起来,清脆透亮,像一束照亮五脏六腑的光。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需依靠点什么才能维系,而他与我之间有倾盖如故的情分,也有兔死狗烹的利益。我们心里都清楚没有一成不变的感情,只是不愿承认我们亦免不了俗。当堤溃蚁孔,分别真正降临,我只能失态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能从一而终,他表情严肃,沉默不语。
最后一次见是在其葬礼,他消瘦了许多,神情安详宁静,静静地躺在棺木里,身边摆满了百合花。返回公司前,我问公达他有什么话想带给我,公达递给我一封信和一瓶自制青梅酒。
他去世的第二年,路经我们起初合租的那栋房子,不经悲从中来,梅花落满南山,于是那瓶青梅酒很快见了底。几度春秋,对他,我从未忘怀过一秒,这不是自欺欺人,这是一种自我赎罪。
“初入职场的我们好像被投入酒壶的青梅,在这漫长的浸泡工序里,褪去稚嫩,发酵起皱,身心俱疲,白絮在我们之间浮沉,酒精腐蚀我们的灵魂。但是我们能厌恶这芳香的烈酒和不复从前的彼此吗?答案是否定的。尽管我们面目全非,可那馥郁的琥珀色酒液仍残存了一枚最真诚的核,它无法变质消融,它永恒镌刻着我们共度的,最芬芳的时光。”
梦里,我用手攥着那颗青梅,像当初刚确认关系,握紧他的手那般用力,然后用大拇指摩挲它的表皮,犹如多年前拂过他紧皱的眉头般。
清醒前,他仿佛在一片朦胧中问明公今天是什么日子,语气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起床后翻了下日历,原来今天是七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