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一寸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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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度魔界的月相是残缺的，所以起不出周文王河图洛书里的卦象。伏婴师会卜卦。他不看龟甲在烈火中煎熬出的纹路，不问蓍草在风中飞扬出的弧线，也不掷茭。他的卜算能力从血脉来，从千百年来一个又一个宛如记事结绳般的结的族人口耳相传的絮语里来。但是那些面目都太模糊了，一张一张地躺进棺材里。坟头草青青，野草的根本来是很浅的，可它们长在巫觋的坟前，往上长的同时也往下长，根狠狠汲破棺材板，巫觋们就这样重见天日。冬天的时候，风一吹，那些春夏还茂盛的青草就变成枯蓬断絮，抓着巫觋们的面目飞进雪里，霜里，最后凝成朝露之城城墙上亘古不化的霜凌。朝露之城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藏着一张巫觋的面目。

伏婴师和银鍠朱武说：“朝露之城里游荡着我族人的生魂。”银鍠朱武问他哪里是你的族人，伏婴师指着天，指着地，指着每一寸潮湿的风信，指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霜华，说：“这就是我的族人。”银鍠朱武摇了摇他的扇子，说：“如果你死了，我是去凿开砖，还是去揭开瓦，还是用罐子笼出一阵风，还是用火烧化一片冰凌，我要去怎么见你？”

异度魔界是没有前世今生的。每个人都有一道魔魂，每个人都能活两次，两次都活完了，就伫立在迷林渡口，望着那些发生着的一切。迷林渡口是魔界的黄泉，能照见每个人心底的影子。异度魔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归宿是迷林渡口，是以他们每每走经迷林渡口，奔赴苦境时都不免心惊——心要掉出来了，怎么能不心惊？有时候，他们要同自己的心斗争，刀兵相向，一寸一寸割损自己的心。譬如箫中剑见到的冷醉和冷滟。异度魔界的魔好奇着旁人的心，却又忌讳着谈论那一颗心，无论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于是那一颗心被讳莫如深地藏在迷林渡口，魔的生命是很漫长的，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过去，那一颗心就变成了水，树，云，变成了整个迷林渡口。没有关系，他们本来也是要回到那里的。异度魔界中也不乏好奇自己命运的魔，他们会问巫觋，自己是迷林渡口的什么。巫觋们看着朝露之城的砖，瓦，霜，从族人们沧桑的面目中看到迷林渡口，他们说，你是不定的河水，你是黑色的莲花，你是古战场上弃之不用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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