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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敬爱的阿芙赫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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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是阿芙赫的象征

-----正文-----

2.

“《魔药图鉴·高级版》,先生。”

图书管理员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亲爱的,按规定,这本书只有一百岁以上及陪诊五十次以上的孩子才可以借阅。亲爱的,你确定你达到这个标准了吗?”

“我是替我姐姐借的。您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字,夏娃·阿芙赫。”

“哦,那是自然。我很抱歉,我竟然没有认出您来,小少爷。”

“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来这里吧?毕竟,我又没有把我的名字写在我的脸上。认不出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您可真是体贴。阿芙赫伯爵会为有您这么一个儿子而骄傲的。”

“那是我的荣幸。”

图书管理员毫不犹豫地将书递给我。我承认心里有几分愧疚,但更多的是计划得逞的窃喜。

“我的孩子,你在做什么?”

我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把书藏在身后,扯出一个笑容:“哦,母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如果您能告诉我您想借的书,我便可以一起将它带回去了,不扰您跑一趟。”

天哪!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应该在进行她的下午茶会。在昨天的晚餐上,她分明亲口说的。

“前提是我知道你会在这里。”母亲微俯身体,轻而易举地从我背后拎起书,“我记得你应该在学习进阶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挑着眉看着书封面上的大名:“而不是在这里借高级版。”

“我替姐姐借的,母亲。”

“是吗?亲爱的,你的姐姐也没有这个资格。她才陪诊不到四十次呢。”

“呃,嗯……好吧,其实与姐姐无关……但是,嗯……”

“说谎可不是个好习惯,亲爱的。阿芙赫女神会惩罚你的。”

她才不会呢。我撒了那么多次谎,也没见过什么惩罚——除非这一次是所有惩罚的集合体。

“好吧,母亲。我只是想学一点新东西而已。那本进阶版,我早就已经学完了。我总不能浪费时间,对吧?”对,就是这样。我只是为了不犯下“浪费时间”的罪,才被迫犯下“说谎”的罪。阿芙赫女神会原谅我的。

“是吗?我的孩子,凝神香有什么用处?”

我脱口而出:“制药,可以凝神镇痛;制香,可以驱蚊袪臭。”我对这点存疑。因为凝神香的大部分生长地仍有蚊虫生长。

母亲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孩子,你还差了三四十岁呢。”

“不过,”母亲摸摸我的头,“不要为你的天赋而羞耻。”

“母亲?”

母亲牵着我的手,离开了图书馆。一路上母亲沉默不语,这令我害怕。母亲很少沉默,每一次沉默都意味着我做错了什么。比如我年幼时提出了“为什么不做实验”这样的疑问,比如我偷偷吃下安眠药,以此来实验它是否真的有“让精灵陷入长达十个小时的睡眠”的功效。或许我真的做错了,然而我真的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或许我应该向母亲忏悔,虽然我毫不后悔。

“母亲……”

“拿着吧,我的孩子。”母亲忽然停下,蹲下身来与我平视。

我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可我还差了三十七岁。”

“孩子,我必须承认,你是我们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你的天赋会为我们家族带来巨大的荣耀,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母亲轻轻抱住了我。

“可……这不符合规定。”

母亲笑了笑:“才不是。这是你替我借的。”

“没事的。乖孩子。”

3.

“乖孩子”。可笑而又荒谬。

为什么要信任我呢?为什么不怀疑我呢?为什么哪怕一只又一只鸽子死亡,你们还坚信这只是因为饥荒而导致的野狗的杀戮?为什么哪怕你们想方设法地阻挡野狗进入庄园,却不肯好好检查一下庄园的内部呢?

说不定,说不定有这么一个精灵。这个精灵他伪装出和善亲切的模样,欺骗了所有人。在长辈眼里,他是品行端优的完美继承人,哪怕他其实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在同伴眼里,他是成绩卓越的优等生,会笑着接受长辈的教导与批评,哪怕这一切不过是虚情假意;在后辈眼里,他是平易近人、幽默风趣、无所不知的大哥哥,哪怕他打心眼里讨厌无知的孩童以及数不尽的问题。

说不定,说不定有这么一个精灵。他违背了阿芙赫女神的神谕,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抛弃了自己的良心。他卑劣,无耻,下贱。他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好几只无辜又纯洁的鸽子的性命。

为什么不可以有这么一个精灵呢?

……又为什么,要在目睹一切之后,仍饱含期待地看着我呢,姐姐?

“你是想要救它,对吧?”姐姐,我亲爱的姐姐,像先前无数次默许我违规借书一样,温柔地、急切地试图在我这里寻找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

我应该像回答“对,我只是想要学习”一样,斩钉截铁地肯定姐姐替我想好的借口。只需如此,我仍是那个最乖的孩子。我们可以假扮一切没有发生过,姐姐仍做着骄傲的美梦,而我也可以继续这卑劣的行径。

但我沉默了。我温柔地抚摸怀中僵死的鸽子,也无情地选择用沉默回答。

“为什么呢?为什么……”姐姐无助地留下泪水。我不知道她是为了这卑鄙的现实而流泪,还是为了我的沉默而哭泣。

或许,两者皆有。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呢,我亲爱的姐姐?至今如此,没有神明降下神谕来指责我的一切。我所承受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实验过后的欣喜与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后者正在不断减少,我已不会再为一只鸽子的死亡而痛苦几个夜晚。

起码现在只会因此失眠一个夜晚,比起最初大有进步。

而这种惩罚与我的罪过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我亲爱的姐姐,这意味着什么呢?求求你,告诉我吧。

“我们从阿芙赫女神的叹息中诞生。我们是她的悲悯,是她的信徒,是她的使者。我们为祈祷和平而生,我们为传播健康而活。我们不被金钱所困,我们不因政治而乱。我们会挽救每一个生灵,无论性别、种族、信仰。我们……我们不会……”

“不会进行任何活体实验。因为生命是平等的,如果拯救一个生命的前提是杀害一个生命,那不是拯救,而是恶魔的交易。”我平静地回答,“大概如此吧?我从来背不下这一段,只能记个大意。而且,姐姐,你中间背落了很多。”

但是生命不是平等的。姐姐,如果你看到了我的实验结果,你就会明白,生命不是平等的。

我们沉默了。我第一次发现沉默也是种回答。在沉默中,我竟奇异地感受到了姐姐的态度与痛苦。在使鸽子痛苦之后,我仍使我的姐姐痛苦,而对此我只选择了沉默,而这意味着痛楚延长。

我比我想象中的还卑鄙。

“我们把它埋了,好吗?”姐姐终于开口,故作轻松,“把这一切所有都埋了,好吗?只要你认真忏悔,阿芙赫女神一定会原谅你的。你还不到一百岁!你只是……只是被恶魔勾引了而已。没关系,阿芙赫女神会原谅你的。相信我。真的。

“所以,不要哭了。”

“真的吗?”我哽咽着,尽力控制着泪水。我第一次如此痛恨着这该死的生理反应。我不想利用我的软弱勾引姐姐来无条件安慰我,哪怕我并无此意。

“真的。我向你发誓。我是你姐姐呀,我怎么会骗你呢?而且,你是我见过最虔诚的阿芙赫啦。你小时候还天天给阿芙赫女神写信呢。她肯定会原谅你一时的鬼迷心窍的。走吧,别哭了,我们一起把它给埋了吧。”

我摇摇头,轻轻地抚下姐姐的手,祈求道:“让我一个人,好吗,姐姐?求你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做一件正确的事:让我一人独担这份罪恶。

4.

第一只。

我记得我与它相遇的那一天。那还是个春天,就在这株埋葬它的大树下,我接住了它。那一天,通过树叶罅隙间的阳光散在它的翅膀上,仿佛是阿芙赫女神的爱抚。一切都是祥和朝气的模样,贴合春天这个理应被诗人无限歌颂的主题。然而它却是为了寻求帮助而来,从阿芙赫女神的春天中毫不犹豫地向我飞来,竭尽全力,飞向一个卑劣的恶魔。

它病了。它病得不算严重,“治好它”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不了解鸽子这种生物,但我仍从它的眼神中读出了信任与期盼。阿芙赫从不杀生,庄园内所有的生灵都无比亲近任何一个阿芙赫。这是历来的传统,刻在所有阿芙赫的骨子里和所有生灵的心灵。或许正因如此,在这株大树尚未种下、传统铸就之时,这只鸽子的宿命就已被写下,连带着我的宿命。

就像所有阿芙赫会做的那样,我选择了救它。我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它得了炎症。这是一种不会致死的病,只要我有点医学常识。而这正是错误的根源。

按照我的医学常识,我喂了它用于舒缓炎症的药。埃潘可花,这是药的名字,我将一辈子不会忘记它。当它将吞下药的一瞬间,我与它真心相信它会重新翱翔在阿芙赫女神的春天中。它抖索抖索身体,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指,仿佛在表达感谢。它甚至已经张开了它的翅膀——

然后它死了。

它死得很突然。我甚至不知道它已经死了。我还同它打趣:“我很高兴你知道病人吃下药后应该留在医生那里观察几天。要我说,你比很多病人懂得这个道理了。”

而它毫无反应,躺在我的手心。“嘿,怎么了你?我可没有让你交医疗费呢。走吧。你会没事的。”

我轻轻地戳了一下。在我的手指和它肌肤相单贴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寂静。明明春天是个聒噪的季节,有虫鸣鸟叫,但那一刻起我只听得见死亡的寂静。

我的阿芙赫女神!我是如此的卑劣!在我意识到它死了的那一刻,我唯一的念头单是“啊,原来这就是死亡”。

在这之后,我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慌,我甚至没有为它的死亡而内疚。我像一个疯狂的艺术家,将这份人生中最好的作品——鸽子的死亡——小心翼翼而又欣喜若狂地将它递到耳边。我紧贴着它的胸膛,试图寻找心脏存在的证据。

在得到无声的回答的那一刻,我仍没有为我的行为而忏悔。相反,我兴奋了。我沉醉在这一刻的寂静中,我的大脑喧嚣无比。无数个念头在其中闪过,它们各不相同,有的是“剂量”,有的是“个体差异”,而它们组合在一起却如此地融洽。它们共同在询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它会死?”

是啊,为什么?

第二只。

它一如既往地向阿芙赫寻求爱抚,可真是不幸,它选择了我。

我将它带了回去,减少了埃潘可花的剂量。

可它还是死了。它怀这不解死去。生命的热量从它身体里逐渐剥离,而我却感受到了更强烈的兴奋与好奇。

第三只。

这一只很闹腾,我费了好大劲才把药喂下去。

这一次,我不仅减少了剂量,还控制了它的饮食,保证它没有吃下与埃潘可花相冲的的药草。

吃下药后,它更活跃了,差一点就要从我手中挣脱。然而它还是死了,甚至比第二只死得还快。

我很遗憾。我本以为死前的活跃是实验成功的证明,原来不过是回光返照。真烦人。

与此同时,我无法同时藏下三只鸽子尸体。所以,我将它们丢给了野狗,在它们被啃咬待尽时解救了它们,并报告给了族里的长辈。

我很好奇野狗吃下含有埃潘可花的鸽子尸体后,会不会也因为这个而死。

第四只。

野狗不会因为含有埃潘可花的尸体而死,但它们会拉肚子。

或许我下一次应该直接喂给野狗埃潘可花。

照着这个思路,我喂了鸽子吃了埃潘可花的虫子。

但它还是死了。

第五只。

第六只。

……

第九只。

它很强壮,是我特意选出来的。我从上面的结论中汲取经验,设计了一个完美的、排除一切外来因素的实验方案。

它吃下埃潘可花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没有回光返照,没有神经质的乱蹦乱跳,也没有肉眼可见的精神萎靡。它只是很正常地吃喝,一如它的心脏很正常地跳动。

我在它身上花费了所有的时间。在保证它得到应有的、不影响它健康的空间的同时,我将它紧紧锁在我身边。我观察它的一举一动,草木皆兵地记录它所有异常的行为。我本以为我会成功,但是一天过后,它还是无奈地飞向了死亡。最后,我将它捧在手心,静静地,品味它心跳声的逐渐衰弱。

我甚至有一种恍惚,感觉这是第一只,一切都是刚开始的模样。不管哪一只鸽子,它们生命的消逝都如此地相似:都在我的手心跳跃,然后放慢,最后暂停。

但这只不一样。经过这一只,我可以很确切负责地说,鸽子只要吃下埃潘可花,无论剂量大小、鸽子身体素质如何,它就是会死。

而狗吃下埃潘可花会拉肚子,无论剂量大小、狗身体素质如何。

而精灵不会。埃潘可花对精灵来说无伤大雅,甚至可以用来治疗疾病。

这就是我用九只生灵的性命得来的答案,以及告诉我一件事情的真相。

万物不平等。“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东方的龙族有这个谚语,大概讲的便是如此。

所以……

有些东西,只能用精灵自己试试。

5.

“所以,”我喃喃道,“您还能原谅我吗,哪怕知道我所有的罪行,阿芙赫女神?

“求求您,原谅我吧,阿芙赫女神……”

有什么东西,从枝叶繁盛的大树上坠落,摔在我的前方。

是一只幼鸽。

如果我有点浪漫精神,我应该会将它认作“天使的降临”“阿芙赫女神的神谕”“众神的宽恕”,然后我感激涕零,低俯在地,轻唱赞歌。之后,我便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正常地活下去:看,阿芙赫女神都原谅我了。

但我没有浪漫精神。我知道一只幼鸽为什么会离开它温暖的巢穴中:它饿了。

然而这是不应该发生的。的确,今年是个荒年,但阿芙赫在庄园内撒下了不少鸟料,起码保证了庄园内鸽子的生存。或许,它的父母都死了。但这又怎么可能呢?鸽子只不过安安分分地待在阿芙赫庄园里,而众所周知,阿芙赫不杀生。

还有一种可能,它的父母被一个龌龊低贱的精灵盯上,在他的实验下残忍死去。

然后,在这该死的命运的指导下,它从树上坠落,比起天使的降临更像是被恶魔勾引,摔在罪魁祸首面前。

可是它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它挣扎着,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它带着期盼与信任,就像第一只鸽子那样,毫不犹豫地、竭尽全力地向我靠近。

我没有动。

它却不知道放弃。它轻轻啄着我的手指,好像在撒娇。它坚持不懈地爬入我的掌心,冲我啼鸣,向我寻求食物与保护。

以及,生命的温度,和跳动的心脏。

在我意识到这一切时,我的泪水已经滑落,摔在幼鸽的身上。

“我不想要这个啊……阿芙赫女神,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不,不!”我跪倒在地,疯狂敲打着泥土,“求求您,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求求您!我不配拥有阿芙赫这个姓氏,我也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杀了我吧!没有人会谴责您的残忍。相反,他们会歌颂您的善行,因为您杀死了一个恶魔。”

“求求您了,杀了我吧……”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太痛苦了……”

“我不想再欺骗母亲,我也不想再欺骗自己……”

“求求您了,阿芙赫女神……”

6.

他们在大树下发现了我。

他们说我哭得筋疲力尽,倒在那里。

和我的泪水一起永眠,那些鸽子一定十分地不满。

但是不会再有了。我对自己发誓。对我的姓氏发誓。对这只鸽子发誓。

我会成为一个乖孩子。一个真正的、受阿芙赫女神青睐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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