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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一个月时间来证明一个等式。

-----正文-----

她又走过了。

如果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十分洗漱完,六点二十分离开,六点二十三分来到早餐店,要一个香菇青菜馅的包子,一个奶黄馅的包子,一杯豆浆,付钱后转过身,就能看见她踏进店门,经过我,晨光跟在她身后。我吸一口豆浆想,她会要甜的豆腐花,会要一个鲜肉烧卖和两个小笼包,吃得不多,也不知道上完两节课会不会饿。

但今天下雨,六点二十三分,我还在路上。我的伞在下雨,水珠沿着伞的线条滑落到地上,飞溅成皇冠样子,下雨的城市有千千万万个皇冠从地面生长出来。我走得急,眼睛往下看,余光里跳起来的水润湿了鞋。

赶着来到店门口时手表显示六点三十分,紧闭的店门贴着一张“东主有喜”。那张红色的纸看着我,似乎在笑。走得太快,我呼吸有些不畅,这红色很刺眼,我眯起眼睛又看了一遍那四个字。

是早上没睡醒,困倦的大脑难以思考,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是不会开门的意思。胃有些空,我摸着肚子打着伞在店门口发呆,感受到生活被轻微打乱的无措。我用一个月来证明一个等式,特定的时间、地点和行动构成等式的左半部分,等号的右边是她,今天时间不对,地点和行动也与平时有差别,那么她应该也不会出现。我今天碰不到她了,这个想法像冰凉的水珠掉进心里,不知为何我想起昨晚天气预报中的降温预警,这场雨下过之后,秋天就慢慢来了,地球在转动。

细细密密的雨点在整个世界蔓延,店外只有很短的屋檐,水珠沿着檐边落下,把檐里檐外分割成两个世界,我又往里缩了一寸,卷帘门冰凉地刺到背脊。我还在等,手里的伞往外倾斜。伞的骨架连接着我的手掌,我感觉到它轻轻动了一下,手掌的血管又连接着我的心脏,这轻微的一动传递到了胸腔里。抬起头的我可以看见深蓝色的伞边轻轻贴着黑色的伞边,它们俩亲密地挨在一起。我几乎不能移开视线。我的伞好像在颤动。

往下看是被雨包裹着的赵含秋,她的气味湿润,声音也是潮的。“今天关门了呀。”她的声音有些苦恼。

“是…是啊,下好大的雨。”我听见自己说。

“啊,昨天老板好像说今天儿子结婚。”

她和我说话了。我的呼吸像烧红的木柴般明暗闪烁,小时候和奶奶在冬天烤火,冻僵的手伸到点燃的木炭盆边,热和冷的碰撞之下指尖、鼻尖、耳廓都感到麻痹。雨是冬天,赵含秋是火,我的耳朵一定像小时候一样充血。我低下头整理头发,遮住我通红的耳廓,然后才回答:“那真好,是喜事呢”。

“公共汽车上会很挤吧。”

“应该会吧,下雨大家都坐车。”但我一点也不讨厌下雨。

“嗯,是呀。”她微微偏过头来看着我,笑着说,“我们走路去学校吧?你要和我一起上学吗?”

雨还在下,她的伞往右倾斜,雨水滴在她的左肩,晕出一小块水渍。白色的校服,灰色的天,蓝色的雨,金色的她。

金色的赵含秋。

我难以不去看那块小小的贴着她皮肤的水渍,它是太阳的光斑。像直视了盛阳之后出现晕眩,我甚至有些站不住,用手肘轻轻撑了一下身后的卷帘门,它发出“哐”的一声。窘迫,喜悦,喜悦。

她还在等我,我定了定神,往前一步和她并肩,又把她的伞扶正了一些。“你肩膀湿了呀。”我说。

她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转头和我说:“没关系的,快走吧,要迟到啦。”

我摇摇头:“要感冒的”,坚持把她的伞摆正了,她笑得眼睛弯弯,说了声谢谢。然后我们向学校走去,每走一步,雨似乎都小一点。

路上她很自然地找话题聊天,说经常在教学楼和办公室看到我,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依然大脑空白,耳朵的热度一直下不去,只能干巴巴地回答她的问题。上楼之后她和我说再见的一瞬间,我似乎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意识慢慢回笼,想到刚才自己糟糕的反应,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但这种羞耻混杂了许多的甜味,我控制不住自己反复去回忆她说的每一句话。早上最后一次下课铃响起,大家收拾东西去食堂吃饭,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想她想了一早上,一些场景在我脑子里不断回放。赵含秋,我轻轻念她的名字,舌尖微微卷起,再贴住上颚,然后气流从齿间的缝隙中溢出,双唇合拢,像有一颗糖在口腔中晃。

我想起,第一次看到赵含秋是在开学典礼。她扎着高高的单马尾,站在她们班队伍的最前面,举着17班的牌子。我能看到她的背影和侧脸,她腰挺得笔直,眼睛盯着台上,眨眼的频率很低,睫毛颤动,像刚从茧中挣脱的蝴蝶试探着扇动翅膀。后来我知道她这种状态是在发呆,当时我并不清楚这个可爱的细节,只知道难以控制自己的目光投向她,看了一会儿,想起来盯着别人看或许不太礼貌,于是把头往另一个方向侧过去一点,余光还是能看到她挺直的背,肩颈的弧度像天鹅。

她们班在楼上,偶尔我能在走廊和操场看到她。她似乎总是那么明亮,就算是自己走在路上,嘴角也自然地露出一点笑意,和朋友说话会转过头去看着对方,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听得很专注。转头时,她的发梢扬起春天的风。

两个月之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在班主任让我过去整理两个班的档案的时候,我出于私心看了一眼,看到红底一寸照片里的她,眼神清澈透亮,姓名栏里工整地写着“赵含秋”。我默读了两遍,觉得她天生就该叫这个名字。

“林屏,你帮我把这个给17班班长送去可以吗?”听见班主任叫我,我答应了一声,把赵含秋的档案夹到中间,再把厚厚的一沓文件摞好放进柜子。

我知道她是17班班长,想到待会儿能和她说话,心里像是有个时钟,走的时候咔嗒咔嗒地响动。心里预演着要和她说什么,慢慢挪到了17班门口,隔着门能听见里面有些吵闹,我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有几个男生打开门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看见我站在门口,嬉皮笑脸地问:“同学,你找谁呀?”

被这么一问,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下去,最后只能匆忙地把手上的东西塞给他们说:“陈老师让把这个给你们班长,谢谢!”然后就跑下了楼。后面几个男生的声音远远传来:“怎么跑那么快”“这是啥”“昨天的作业吧”……再跑过楼梯角,他们的声音就听不清了。我站在楼梯口喘着气,呼出每一口都是紧张和遗憾。

在之后还有两次,我也像这样错过和她说话的机会。我无数次懊恼于自己怯懦的性格,只要再大胆一点,或许就能和她成为朋友,至少说上几句话,远远看着虽然也很满足,但她有时候让我觉得那么近,似乎再往前迈一步,我就能站在她面前说:“你好!”,但我竟连这一步的距离也难以跨越。想到她,勇气和胆怯就在嘴边拉扯,但总是后者取胜。我思考偶然和必然的关系,很多自以为的努力或许都是上天注定,那我和她的遇见也是命运使然吗,我的退缩也是已经写好的吗。如果真是如此,我能做的事有多少呢,是不是到了毕业我也只能看着她。我实在无奈。

16岁生日时,我许了一个关于她的愿,然后吹灭蜡烛,并不是许“和她成为朋友”这种愿,只是希望她好,我那些隐秘的心情就让它随着烛光熄灭,融进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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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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