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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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沈亦轩还是同秦晟一道出了殿门。
殿外兵戈相接,刀光剑影。两方对战,双方各有损失,后方兵士却个个舍生忘死、前仆后继。蜿蜒的血色从远处一直漫延到脚边,侵湿了素白的鞋面。
沈亦轩贵为丞相之子,帝王的心头之肉自是未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如今这般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景毫无遮掩地呈现眼前,一时间忍不住退后半步,却正好撞进了早有准备的帝王怀中。
墨袍扬起,十指相扣,暗色云纹广袖牵连着自己的青衫袖口,一明一暗,一前一后,恍若光影相随,相伴而生。在此刻血色弥漫、喊声震天的深宫中,帝王用双臂圈起一方天地,不偏不倚,将自己抱了个满怀。
风起,云动。身后之人几缕调皮的发拂过脸颊,微痒。
明明一语未发,沈亦轩却莫名明白了帝王的意思:纵使山河破碎、皇城易主,一国之君也自身难保,也会倾尽全力,保一人安稳。
多日以来对战争的焦虑、恐慌在不知觉中被帝王这样一个拥抱拂去了大半。
尽管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怨他、惧他、远离他,可在心神不定、理智出走的一瞬,心却下意识地信任他、依赖他。
放纵自己在这样一个怀抱中沉溺良久,俊秀青年才闷闷地开口:“这仗,是非打不可吗?”
青年帝王沉默。
自古霸业,哪个不是枯骨累成?
更何况……先帝留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处处矛盾、处处掣肘的局。
不破,不立。
只是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一贯地收敛了利爪,将自己伪装成无害的模样。
如今这层伪装揭开,暴露的是一颗只懂得算计、占有、甚至于麻木于杀戮的一颗心。
这样的自己,他还会接纳吗?
即位三载,青年帝王却在此时,头一回体会到了何为“忐忑”。
“父皇传了朕帝位,却怕朕残害手足,将鹰卫同一千精兵给了安王,明里暗里给他提供便利,以便他私养府兵。边陲林氏又是安王姻亲,朕初上位时,一道圣旨倒不如安王一句口信管用……”话至此处,已带上了些许自嘲,青年帝王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将俊秀青年死死锁在怀中,仿佛要嵌进骨肉:“他给了朕江山,却将兵权一分为二,以便制衡。生怕朕将他最宠爱的大皇子如何了一般……哥哥你说好不好笑?”
青年帝王自嘲一笑。薄唇勾起,却只是应付了事,未见半分真心。
那些隐秘的、疯狂的、令人忐忑的心事,藏匿在凤眸中,隐藏在平静深邃的外表之下,在日光不及处蓄势而发,一举掀起惊涛骇浪,翻涌不停。
迟钝如沈亦轩,也帝王此时情绪有异。薄唇翕合着,却不知从何开口。
欲言又止。
俊秀青年抿唇,不发一言。只乖乖任帝王抱怀中,仿佛帝王那要将人勒进骨肉的力度不是作用在自己身上。
好在帝王也没有执着俊秀青年的一个回答,有些事放在心里,久而未愈,不见好转,反而发脓溃烂,越积越深,以至成结。
像父皇对自己的防备,像母妃对自己的失望,像自己幼年时期抓不住的每一件东西。
他需要倾诉,却无处可诉。
——直到把这个人囚禁在身边。
不管他愿意与否,有些事,他说,他听,剩下的交给他来决断。
来决断,是就此判他死刑,还是更进一步。
他说:“子轩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晟儿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你看到的样子……”
那年他回家省亲,自己却以为他小孩儿心性,厌弃了自己,寒冬腊月,在宫外吹了一天的风,淋了一日的雪,终于如愿以偿,卧床数月。
——只因为,吃定了他会心软。
成年以后,被派去边关。怕他忘了自己,总是一点小伤,却要往重了写,从手脚抽筋写到自己心如刀扎、头疼欲裂、不久人世;下一封却急转直上,说自己路遇名医、药到病除——像说书一样跌宕起伏,惊险万分。也不管这般胡编乱造经不经得起推敲,只要想到自己的书信牵动着他的心绪,就感到异样的满足——尽管满足过后,是另一个声音叫嚣个不停:想见他、抱他、吻他,看那淡粉色的唇,是否如自己想像的一般柔软。
他登基后,太子党备受猜测,众臣都在猜测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是丞相沈正。有人在此时不知死活,以为沈相失势,私下备了些肮脏玩意儿,妄图染指他的子轩哥哥。这人自然没到子轩哥哥面前,便被自己的暗卫截了回来。怒极之下,一刀穿胸仍不解气。回过神来,面前已是一片血污、尸块横飞。宫侍惊惧地在自己身旁跪下,唯恐殃及池鱼。自己未发一语,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还有秦煜……自己曾经以为的横亘在自己和子轩哥哥之间的最大阻碍……谁知道自己有多少次在梦中将人碎尸万段,丝毫不顾兄弟之情……
他暴戾、偏执、不安,自从幼年认定了他是他的药,便用尽手段,想尽方法,缠上了他。
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他不想听拒绝。
也不想看他离去。
一桩桩、一件件,将这些旧事诉诸于口,就是他下过的最大赌注。
生,死。
只在他的一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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