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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遂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他本来以为会听到一阵哭闹,可刚到客厅就觉得很安静,家里一切如常,佣人们看到他也是一口一句的“先生”。他开口就问:“宝宝在哪?”保姆马上道:“小少爷在楼上,一直在等先生。”
竟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太过安静,反而是不正常。江遂随手扯了领带,更加的觉得胸口憋闷。他这一天一夜都被关在审讯室,熬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一出来还又碰到那个疯女人。都听到了吗,他的儿子都听到了。可他难道会懂吗,自己的爸爸和一个骗过他的疯女人,他会信哪一个?
江遂满身疲惫,他邋邋遢遢的,脱掉西装随手扔掉,马上就往楼上走。房门是关上的,一握门把手就能打开,房间里也开着灯,依旧很安静。不同的只是今天没有人叫着爸爸,再欢快地扑到他怀里。江遂连忙走到床边,先松了口气,真的没什么事,儿子就坐在地上发呆,他看着窗户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连爸爸来了都不知道。
江遂蹲下去,伸出手就去抚他,“宝宝,爸爸回来了。”
细细的一声抽噎,江遂就皱起了眉,很明显是哭过了,是在为刚才的电话哭。
“宝宝。”江遂马上搂住他的肩膀,温柔地细语,“宝宝不哭,都说了那是她在说疯话,宝宝难道不信爸爸?”
江晚星却偏过肩膀,他在躲江遂的怀抱,江遂还要伸手板正他,却只看到他一脸的泪水。都不知道哭了多久,干涸的泪痕交错,衬得他的脸更加的惨白怵目,看他连惶惶然的情绪都没有了,只剩呆滞和无神。
“爸爸。”江晚星的皮肤那么白,看着还是那么软,被最柔软最苦涩的泪水泡着,真怕碰一下就碎。他的嘴唇是最软的,而现在问得话是那么锋利:“爸爸,我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当然是,你是爸爸唯一的宝宝。”
江晚星倏然大哭,“你说我不是你的儿子,现在又说我是,我到底是谁的儿子,你说,你说啊!”
“宝宝!”江遂的声音一重,“你听信她的,不信爸爸,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了!”
眼看他还要伸手来抱,江晚星撑着地往后一退,猛地站了起来。他气喘吁吁,胸口不止地起伏,因为剧烈的激动都快晕眩。他咬着牙一步步往后退,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强烈。前尘往事在眼前晃,在拼命地闪回,让他头晕作呕。原来他有那么多的事不明白,管家不告诉他,保姆不告诉他,那些老师也不告诉他,只有徐彩娜告诉他了。徐彩娜说的每一字都很陌生,他听不懂,他只觉得心惊肉跳。
电话里的那些惨叫惊吓了他,又让他那样后知后觉起来,从来都是爸爸告诉他,其他人的声音呢,他竟然都没有听过其他人的声音。
江遂的眼神一利,他只对着江晚星看过两眼就暴喝:“手上握的什么,拿出来!”
江晚星被吼得一抖,可这回他没有听江遂的,他怕得更加握紧拳头,好像这样才能有说话的底气。拳头下露出的部分银光一闪,直刺江遂的眼睛,“宝宝,把东西扔了,到爸爸这来。”
他只往前跨了一步,江晚星就吓得大叫:“不要,我不要,你不要过来!”
他眼里又填满了泪,无力地抖着肩膀,“我要问你,你要告诉我,全部告诉我!”
江遂直视着他,分毫也不乱,“宝宝想问什么,无论宝宝要什么爸爸都会给你。把东西放下,到爸爸身边来。”
他从来都是这样,无论什么都扰不乱他,无论什么也动摇不了他。江晚星的心脏紧缩着,他忽然觉得身上好疼,其实他这些年一直都在疼。曾经他以为的疼是被房门压掉了指甲,后来的疼是自己划破大腿根,再有的疼,再有的,全部都是江遂给他的。
还是一样的话,再问却那么困难:“我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江遂脸色阴沉,“宝宝。”
眼看他还要过来,江晚星更吓得大叫,两只手一下举起来,直对着江遂抖个不停。他手里寒光烁烁,紧握着露出一段,也能认出那物的全貌。还是江遂书房里的东西,他还抱着江晚星一起看过,是他很久以前定制过的一把匕首,为了能再去猎场准备的。匕首七八寸长,平时用牛皮刀套套着,只一抽出刀身就露出森森寒意,用来割绳索,切障碍物都极是锋利。那时江晚星一看这把匕首就缩到他怀里,以他去过一次猎场的经验看,这匕首还能插在动物身上,能划破它们的身体,切割它们的皮肉,那死愣愣的驼鹿头,也许就是被这样的利器割下来的。
他闷在江遂的怀里不敢探头,害怕地求着他:“爸爸,不要再去了。”
江遂当时是什么心情?亲吻着儿子的脸,都是满足,“好,现在爸爸有你,宝宝不想去那就不去。”
当时那么忌讳恐惧的东西,现在却能紧紧握在手里,还是用来威胁自己的父亲。
江遂的脸色就跟刀锋一样冷,“宝宝,到爸爸这来。”
“你先说,你先说!”江晚星极力控制着崩溃的冲动,再一次重新的把思绪拉回来,“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一直是,只有宝宝。”
“徐彩娜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遂冷笑:“宝宝,她骗过你。”
“爸爸也骗我,把我赶出去的也是你。”
江晚星又感觉自己落了下风,他慢慢后退,直退到窗户边上,两条腿一直在发抖。可是江遂还是那么气定神闲,他还是在掌控大局,江晚星悲凉的同时又深深涌上一股怨恨,这也是不被江遂控制的,由他自己产生的,怨念激生起来,“爸爸,你每次只有把我弄受伤了,才会对我好。”
终于江遂的脸色一变,有股阴沉蒙上来。这一时间他无法反驳,却也无法承认。
“我的指甲被压掉了,爸爸就不送我走;我被人带走了,爸爸才会着急;我割伤了自己的腿,爸爸,爸爸你才会抱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一直都是,是你把我扔出去,我被人欺负了你才会回来找我,你再疼我……我真的是你的儿子吗,我是不是你的儿子!”
“爸爸,你其实讨厌我,你根本不想要我,我不是你的儿子。”
“说够了!”江遂猛然喝他,“你真信疯女人了是不是。”
“我真的是你的儿子,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一句句的,就好像把心底的毒疮撕开了,挤出来,再怎么痛也要自己面对。还有徐彩娜的话,他同样要验证,“逢一凡是,徐彩娜也是,都是你安排的!他们骗我,也是你安排的骗我。”
他直视着江遂的眼睛,他不要了,再不要像以前的每次那样,怎么争执怎么痛哭,都是高高抛起,轻轻落下。他只能被江遂左右,被他拿捏着,被他紧握着,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江晚星的手晃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斗不过江遂,武力也好,智力也好,而只有刚才他犹豫了,他面对质问说不出话。这么多年的事实也证明了,从来只有弄伤自己,才能让他的爸爸回头,才能引起这个男人的怜悯。
江晚星抽泣了一下,咬着牙,他调转刀尖直接对向了自己,烁烁寒光逼成一线,似乎下一秒就要贯穿到他的胸膛里去。
江遂终于变了脸色,他沉稳的面具从中间裂开一条缝,缝隙下剥落的是他狰狞的真实,“过来,给我过来!”
“逢一凡不是你的儿子,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徐彩娜也是你安排的,他们每个人都是,你不让我喜欢他们,也不让别人喜欢我?”
“爸爸。”江晚星几番喘息,还是再问,“我真的得艾滋病了吗?”
“宝宝,你只是有可能得。”
“那些欺负我的人,打我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吗?”
江遂张口就要说话,匕首马上又逼近一寸,抵上了江晚星的胸口,再动一下就能很轻易地划破皮肤,痛得他蔓上一层惨白。
“他们打我的时候,爸爸就在旁边,你在看着吗?”
江遂两颊的肌肉鼓动,他的目光凶狠,这回却没有说话了。
他这等于就是变相地承认了,江晚星看着这张他那么热爱的脸,多么爱就有多么窒息,“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也在看着,你看着!”
“没有,宝宝,他们没有碰你!”江遂咬着牙披露事实,“从来没有碰过你。”
江晚星发疯地惨叫,退到玻璃上,匕首已经划破了他胸前的布料,渗出点点的红色,晕染了一块,再一块,把胸口染上大片的红。江遂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去就要抢夺他手里的利器,一时只有江晚星癫狂地喊叫:“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松开手,你让爸爸补偿你,爸爸以后只会对你好。”
“嘶”的一声,是江遂的一声痛吟,他皱着眉后退两步,手背上鲜血淋漓,已然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汩汩地淌着鲜血。江晚星已经快站不住,他要靠着窗户才能喘气,才能说话:“去了英国也是这样,你还要算计我,欺负我,把我一个人留在家。我好害怕,你都不知道我到底多害怕……你欺负了我就把我扔掉,你说走就走,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江晚星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地说,把满肚子的话说出来,“去英国你会让我养猫吗,你让我上学吗。以前妈妈说要带我出去玩,你都不肯……”
又是疼痛又是怒气,江遂感受着手背上的热意,这点血也把他为人的假象给融了。江晚星怀疑了,知道了,既然他知道了一切,那他还肯不肯继续留在父亲身边?
他不是爱他,成天叫着爸爸,为什么就不能继续陪伴他!
“宝宝,你要别人干什么,你要出去干什么!你留在爸爸身边,你就只要爱爸爸,到死都要爱我!我不会让其他人靠近你,就连何柠也是一样,你以为我会让她带你走,她连看你一眼都别想。”
他的话蛮横而又阴冷,不会给江晚星任何反驳的机会。江晚星被他的目光笼罩,根本无处可逃。他都仿佛能看到了,这是他现在的日子,也是他去英国后的日子。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到底为什么?
他激烈地痛哭,哭到快没有力气抓住这把匕首,可江遂在朝着他过来,又走过来了。江晚星泪眼模糊地只看到一条昂起的毒蛇,目光贪婪,红信裹满毒液,在逼近着,又要舔到他身上了,又要裹紧他。可以把他扔在房间里,也可以把他扔在人堆里,使那么多陌生人来欺负他。
“不喜欢做爱。”江晚星忽然一句,“爸爸,我不喜欢做爱。”
他举起手,锋利的寒光彻底对准了自己,刀刃上还沾着江遂的血,他的手重重一挥,就一股脑地扎到他的脖子里,好像有细微的“噗”的一声,切开他的皮肤,寒光被隐没了,寸长的刀刃彻底没到血肉里,眼看他脖子上炸出一团血红,鲜血就喷薄地涌出来。
“宝宝,江晚星,不要!”
他倒下去之前还能听到江遂撕裂地喊叫,一倒下去,眼泪都顺着眼角往下淌,给伤口雪上加霜的疼。江遂的脸好像要裂开了,他肝胆俱裂,已经是天旋地转了,铺天盖地的黑色,只有江晚星是红色的。他捂住江晚星的脖子,可鲜血泉涌一样,怎么都捂不住,瞬间就把周围的这一片染得血红。江晚星的一双眼睛都红了,也像浸着血一样,就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又被弄伤了,爸爸又回头了,现在最后疼这一次也就够了。
他倒在地上痉挛,视线越来越模糊,周围太吵了,怎么整个房子都在震动,江晚星的嘴唇翕动,只能说最后一点话:“好疼,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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