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陌生人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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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嘉站在便利店关闭的卷帘门外面很久了，雨丝毫没有停下的印象。

她索性蹲下身，抱着膝盖，望着地面和雨水，还有悄无声息的黑暗。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孤独伫立的路灯，和憧憧的树影，其实这里离她住的地方只差一条街道，淋着雨不到片刻，她就能回到家，但她偏不——不想淋雨，不想狼狈，这样的念头徘徊在脑海里，更多的是，想这样消遣内心无法道明的情绪，即便她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驱散心头的沉重，只能等待时间来消释，并非现在这样的时刻就能让她放下。

突然，黑暗中行来一个人，停在了宁嘉面前，宁嘉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女生善意的面孔。

“你需要伞吗？”

宁嘉摇摇头。

女生只好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可不知怎么地，她突然返回，快步走到宁嘉身边，收起伞，靠在卷帘门上，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

这瞬间，雨水的味道混杂着烟味一同窜进宁嘉的鼻子里。

“不介意我抽会烟吧？”那个女生说。

宁嘉点点头，继续把目光放在眼前的雨上。

她们有很长的时刻彼此沉默着。

女生抽完一根烟后，重新打起伞来，问：“你真的不走吗？”

“我等雨停。”

“可这雨，看来会下一整晚。”

“那就等雨小点。”

“你家在哪？“

宁嘉指了指对面灯火通盈的街道。

大马路上，连辆车都没有，其实这已经很晚了，宁嘉知道，不差片刻就到十一点了，她的室友们，这会儿应该洗完澡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或是微信聊天，或是煲剧，舒服、体面、惬意，比她更被生活爱着。

但那女生看似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收回伞，再靠回卷帘门，“不介意我再抽一会烟吧？”

宁嘉这才讷讷地抬起头，认真地注视女生，她向她投去一个友善的笑容。

宁嘉回过头，继续沉默着。

“你知道吗？这附近最近发生了抢劫案件。”这个女生想要善意地提醒宁嘉早点回家。

“我知道。”宁嘉想，如果遇到抢劫，她也没有值钱的东西，银行卡的存款加起来也不到两万。

那个女生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接着说：“可怕的不是抢劫，那些坏蛋遇见女人，还会对她们出手。”

宁嘉不说话。

“难道你不害怕吗？”女生试探着问。

宁嘉终于再度抬起头，直视女生在黑暗中明亮的双眼，那是善良的人才会有的干净眼神，缓缓悠悠地吐出一句：“你才更危险吧。”

女生愣了一下，噗嗤地笑出声。

“好吧，既然你不想回家，那我就留在这儿陪你。”

话一说完，宁嘉立马惶恐起来，忙着摇头：“不必不必，你赶紧回家。”一扫方才的冷淡和颓丧，整个人像受惊的鸟儿，这样巨大的善意是她承受不起的。

“没关系，刚好我也有烦心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听我说吗？”

“嗯。”宁嘉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妥协了，她好奇对方有怎样的烦恼，让她甘愿留在这里，对一个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的陌生人倾诉，本来宁嘉一瞬间想到的是，这是这个人用来对付她的安慰方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也许人家就有很大的烦恼。

“你相信缘分吗？”女生又点起一根烟。

宁嘉点点头，但又很快地摇摇头。

“我也不相信。”女生吐出一口烟，烟雾很快就与雨水融为一体，“我觉得所有跟你讲缘分的人都是在骗你。”

宁嘉有些吃惊。

“这世间，没有没有来由的相遇，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为刻意安排的。”女生接着说。

“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理论？”宁嘉沉思着开口。

“因为我从未遇到过，与我产生紧密联系的那个人。所有人，都是走走散散的，没有一个长久的停留在我身边，哪怕是从前最要好的朋友，在朦胧的青春年代，许下一辈子都要当好友的承诺，可到了最后，都成了彼此相识的陌生人。”女生吐出一口很浓烈的烟，“这个世界正在摧毁我们的信仰。”

宁嘉终于不再蹲着，而是站了起来，与女生平视。

女生转过头，朝宁嘉苦笑了一下，“你一定在想我究竟经历了什么，对吗？”

宁嘉承认地点点头。

“我高中时有几个玩得很要好的朋友，前段时间和她们聚会。在一次说话间，我开了一句玩笑，我想不起我开的是什么玩笑，总之无伤大雅。我的一个朋友，却向我投射来一个眼神。这个眼神很怪，我很难形容，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漠而疏离。我一下就知道了，我离这个朋友太远了。之后我们玩狼人杀，我抽到了狼人，活到最后，惊艳了大家一把。那个朋友突然说，早知道你这么厉害，就找到你玩狼人杀了。那时，我心里就在想，为什么你之前不找我玩狼人杀呢？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善于沟通和维系人际的人，平常也不爱出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我对所有人都无亏无欠，也许，正是这样，才造成我和她们的关系越来越淡薄。”这时候，她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说，“前几天，我那个朋友生日了，我给她封了一个大红包，送了一支口红，她忽然间对我的态度好了些，我就意识到，如果想要一个人对你有所在意，那就让她对你有所亏欠，也就是说，缘分必须通过你收买回来的，至少成年人的世界是这样的。”

宁嘉睁大讶异的双眼，在那一刻，她觉得她面前的女生散发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魅力，这个魅力牢牢地吸引住她的眼睛。

宁嘉沉默不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烦恼根本就是矫情。

“谢谢你，我决定回家了。”宁嘉说。

这回轮到女生讶异了，她看向宁嘉，满眼睛的询问。

“我喜欢一个人，我知道那个人对我没意思，甚至不喜欢我，我一直陷在暗恋的情绪里，闷闷不乐，但听了你的话之后，我决定试试，哪怕那个人拒绝我。”

宁嘉说着就要往雨里跑，最后还是被女生拽了回来。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相信缘分的。”那女生微笑着说。

宁嘉不懂了，“为什么你突然改变呢？”

“回想一下，我和那个朋友的相识，其实很简单。我们恰巧是同班同学，又恰好住在同一条路上，同一个方向，恰好认识彼此的初中、小学同学，上放学总会遇到一块，慢慢的，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朋友。至少那时我们是快乐的，内心没有掺杂着太多的欲望，我们对友情的理解也很简单，所以轻而易举就许了诺言。但想不到的是，这个世界拥有潜移默化的能力，悄然无声地改变了人心的一些东西，让我们不再那么纯粹。”

“这是什么意思呢？”

“喜欢你的人一定会喜欢你，通过收买回来的不过是普通的人情。这世间，普遍的是人情，稀少的是缘分，因为人总是刻意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少了偶然和随性。缘分一定要偶然和随性。”女生顿了顿，“你相信我们是缘分吗？”

“我不知道，你选择了留下来。”

“换作你，你会走吗？”

“也许会，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宁嘉老实回答。她想，她会停下来，问那个人是否需要雨伞，如果得到拒绝的话，她不确定自己会留下来，毕竟她会尊重那个人的意愿，并且不去探究背后有什么样的原因。

“我送你回家吧，这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女生打开伞。“我也住这附近。”

“好。”宁嘉走进雨伞，与女生并肩而行。

她的个子比女生要矮很多，雨水会毫不留情地打湿她的肩头，但并没有，女生将雨伞倾斜到她这边，她感到满满当当的善意，一时之间，想不到如何报答这个女生。

女生将她送到楼下，身上已经湿了一大半，黑色的西服原本笔挺，此刻坨成一团，耷拉在女生肩上，水珠顺着乌黑漆亮的发丝滑落。宁嘉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你待会再走吧。”

宁嘉把女生带回家，两个室友已经睡下了，她只好悄悄地进行一切，拿了干净的衣服让女生换上，又让她吹干头发。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淋成这样。”

“没事。”

在白亮的灯光下，宁嘉终于将女生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长得很美，骨相很好，皮肤白皙细嫩，有点李嘉欣的味道，但眼睛干净透彻，甚至有点忧郁，盯人的时候总让人怀疑是否被她看透。

如此漂亮的人，宁嘉第一时间想到，她是个明星。

但她却摇摇头，“我是个建筑师。”

年纪竟然比宁嘉小。

现在的小年轻，竟然这么会了吗？宁嘉不由得感慨，现在的时代不同了。

女生微微一笑：“衣服我会找时间还给你的。”

宁嘉点点头，将女生送进夜里，“你要小心。”

“放心，我会柔道，还是八段。”

“要不，我给你打车吧。”

“不必，我就住在前面那一栋。”

宁嘉讶异了一下。

女生扬扬微笑，摆手向宁嘉告别，走进漆黑的雨夜。

宁嘉回到房间，仍旧不是很放心，揣着手机坐立不安，她忽然想到，应该送她回家的。

就在她懊恼自责的时候，微信送来一条信息。

“我到家了。”

宁嘉终于露出放心的笑。

“好。”

“忘了介绍自己，林郁。”

“宁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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