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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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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正文-----

“后天你去吗?”

“有事,不去。”

“知道了。”

我挂掉电话,抽了半包烟,思前想后反复纠结,最终还是决定把一切写下,即使主角们都已经抽身离去。

我和南玉衡相识在娘胎里,她叫玉衡我叫摇光,都是北斗七星的星宿之一。或许爹妈是希望我俩能熠熠生辉,但很明显我俩都普通得不行,满大街随便拎两个人出来大概都比我俩优秀。

平平无奇,籍籍无名。

和所有有兄弟姐妹的人一样,我和南玉衡从小打到大,邻居孟大爷跟我爹说你家俩姑娘真活泼,皮得像猴一样,我爹回家把我俩一顿胖揍,要我俩向隔壁孟家小姑娘孟冬学学什么叫淑女。我俩被揍得呲牙咧嘴打滚哀嚎,没记住淑女,只记住了告状的人。

当晚孟大爷家门口多了一坨巨型牛屎,第二天孟大爷骂街时我和南玉衡相视一笑,深藏功与名。

小镇子,小孩子,很容易就玩到一起。孟冬成了南玉衡初中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桌,学生时代同桌最容易玩到一块儿去,尤其是南玉衡这种人。孟冬就住在我家隔壁,但直到初中她才加入我们朋友圈子的原因很简单——她太乖太安静了。

我们那个小镇上的小孩儿应该没有不知道孟冬这个名字的,尤其是皮孩儿。从小孟冬就是爹妈嘴里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乖巧听话,成绩优异,但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很多小孩儿讨厌她欺负她,就是因为每次挨打时总会听到这个名字。

“学学人家孟冬!”

很多小孩儿喜欢怪声怪调地学这句话,孟冬每次都红着脸不敢讲话,久而久之更安静拘谨,于是更加恶性循环。

而我和南玉衡,也是那群小孩儿中的一个。

所以我总说孟冬和我们交朋友,多少有点不计前嫌的味道,每到这个时候南玉衡总会拍着胸脯骄傲地说要不是因为我,谁要跟你们几个交朋友。

孟冬从不反驳。

初中毕业,孟冬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南玉衡请了我们每人一瓶冰汽水,我们一起欢呼,为孟冬庆祝。但是再开学时,我们依然在镇里的破烂高中里看见了孟冬。

“为什么?”我记得当年尚且年轻气盛的南玉衡拦住孟冬这样问她,“就为了能免学费是吗?”

孟冬一直低头不语,没人能看见她的眼睛。

“孟冬,你还想不想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南玉衡红眼眶。她把孟冬堵在教室里,我站在门口望风,孟冬的头越来越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这个场面像极了校园暴力。后来回家的时候我责怪南玉衡对孟冬太凶,没能去市里的高中孟冬自己肯定也很难过,南玉衡瞪我一眼说你懂屁,于是我们又扭打在一起。

讲实话我曾经很看不惯南玉衡自以为是的样子,她就比我早出生几分钟,凭什么总觉得自己比我成熟很多,大家明明都是一样地长大。

但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南玉衡是对的。

没有人能说孟冬不努力,她勤奋得老师都劝她歇一歇,她把题目翻来覆去地做,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每个老师讲的知识点她都烂熟于心......最后她考了我们镇的状元,但是那又怎样呢?我们只是个破烂小镇,教育水平根本排不上号,状元的成绩扔到市里省里仍然是籍籍无名。

南玉衡考了第三名,就算学校不好,她也义无反顾地去了北京,连带着把我也一起带了出去。孟冬也想填北京,但最后还是留在了市里,南玉衡气得三天没跟她讲话。

孟冬,勤奋的孟冬,想远走高飞的孟冬,最后还是被铁链锁住了,困住了。

我一直替孟冬惋惜,一直觉得孟冬不够强硬,如果她不屈服不妥协,情况一定比现在要好上太多。但南玉衡听完沉默了,她冲我笑笑,没有讲话。

大二的那年暑假孟冬来了北京,我和南玉衡带着她到处玩,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挽着南玉衡的胳膊温温柔柔地笑着,温温柔柔地沉默。

没有人能否认孟冬的优秀,但她就像一只从小被拴在柱子上的象,小时候挣不脱,长大后不敢也无心了,再优秀也无人知晓。

我对孟冬多少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想砍断这条锁链,这个时候,我想到了酒。我想,至少要让孟冬看见自己。

我把我的想法跟南玉衡说了,她双手交叉着沉思,我看见她的指根被她捏得泛红。最终她没有加入我的计划,但是将我俩一块儿租的房子空给了我,我不知道她那一晚去了哪里,我只知道当孟冬喝醉用她真正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明白了南玉衡的沉默。

孟冬的眼神是有重量的,砸在我虚无缥缈的灵魂上,温柔的颓靡,安静的沉沦,我怀疑就算我现在从她的眼睛里投一颗原子弹进去,她都会继续这样又温柔又绝望地看着我,把核爆不动声色地咽下,然后用一句轻飘飘的算了带过所有寸草不生。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捞不起她,她的锁链并不是我能砍断的。她一直都明白,一直都能看见自己,而这正是一切最可悲的地方。

她看着我的脸笑:“摇光,你和你姐姐长得真像。”

放在往常我一定会吐槽废话双胞胎能不像吗,但那一刻我没有,因为我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一丝颤抖,在那点颤声的背后,是一个少女多年的隐忍不言。

“玉衡她,今晚不回吗?”

“不回,她今晚有事。”

“那就好。”

孟冬松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扭头问我:“有烟吗?”我忙不迭递上,看着她熟练地吞云吐雾,完全呆了。

这是孟冬?

这是那个乖乖巧巧从不反驳的小淑女孟冬?

此刻她坐在沙发上,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夹着烟,像一个玩弄着左轮手枪的牛仔,日光灯从头顶打下,她盯着灯管,不再笑。

我就这么看着她,像看一幅传世的画。

“摇光。”

“嗯?”我回过神来,回应她。

“你知不知道一句诗,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她笑,“今天星星真好。”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从日光灯管里看到星星的,我就当她是昏了头,她接着又说:“只可惜这句诗里的孟冬不是指初冬节令,而是指仲秋后半夜的某个时刻。”

孟冬闭上眼叹气:“好可惜。”

她的眼泪从眼角滚出来,在脸上留下痕迹后渗入发丝里。我知道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两天后我们送走了孟冬,南玉衡继续准备她的入藏事宜,在她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我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孟冬:“你说孟冬什么时候会谈恋爱。”

南玉衡划着手机屏的手顿了一下,白我一眼说你管好多,我说才不多,咱爹妈都在催咱俩谈恋爱,就孟冬她爹妈那种人,你觉得会不催吗?

南玉衡把手机放进兜里站起来说,我睡了。

这么多年了,南玉衡永远是这么个臭脾气,碰见不爱听的就跑,而且借口永远这么没技术含量。

好吧,那算了。

我以为我能一直把这个秘密深埋心底,直到我接到了孟冬的婚讯。那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刚从公司出来,就接到了孟冬的电话。她问我下周六有没有空,她要结婚了,如果我和南玉衡有空回去的话,往返路费她包。我说我应该有空,但南玉衡不知道,我帮你问问。

当天晚上南玉衡一如既往很晚才回,我有时候会分不清我俩到底谁才是社畜。

“孟冬要结婚了,问你去不去,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

南玉衡噢了一声,继续捣鼓她的电脑。

“南玉衡。”我喊她,“你是不是有点毛病,人孟冬没招你没惹你,好歹是朋友,你对她的事情这么冷淡干什么。”

她头都没抬:“你要去就去,我没空。”

我有好多话想说,不吐不快,但我不能说,因为那是孟冬的秘密。我在门口哽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南玉衡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还有事吗?没事把门带上。”

我关上门,好像连带着还关上了其他什么东西。

后来我趁着小长假回了老家,穿着我最好的衣服,坐在孟冬的婚宴上。

孟冬的婚宴在镇里最好的酒店办,在这个小镇子里,也算是顶天了的风光。周围一片喜气洋洋,孟冬的婚纱很漂亮,她笑着和新郎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宾客,一切都很正常,都很正确,但我不合时宜地想,不知道穿着婚纱的孟冬还会不会抽烟。

鬼使神差的,我偷偷拍了一张门口的孟冬,发给了南玉衡。

她没回。

一系列仪式走完了,新郎新娘敬酒敬了大半,我突然来了电话。

朋友打电话来,她那边嘈杂,我这边喧闹,我听得断断续续,为了听清,起身往酒店外走。

走到外面,我终于听清,她在演唱会现场,跟我分享她最爱的歌。

我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着墙,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她的电话。挂电话时,或许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我向一个方向望去,看见了她。

南玉衡。

那个瞬间我好像忽然懂了些什么,但又不可说。我没有打扰她,继续在那个角落站着。我不知道她在那儿站了多久,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她还这样站在外面守过多少次。

如果无能为力,就假装无人知晓。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之前的那个夏天,南玉衡请我们每人一瓶冰汽水,那时候大家都很快乐,明明是孟冬考上了,南玉衡却比她还高兴,咧着嘴巴大笑。孟冬笑得腼腆,南玉衡用手指把她的嘴角往上提。

她说:“孟冬,要开心噢!”

是了,我终于想起刚刚孟冬敬酒时为什么表情差点没绷住,因为我举着杯对她说:“孟冬,要开心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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