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直女和另一个直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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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收到她的消息的时候我正站在马路边上等红绿灯。今年的气温比往年都高,二月中下旬最高温度已经攀升到了十开头的二位数。单位附近的商场小吃城和外卖我都已经吃倦了,昨天晚上只睡了三个小时,于是感觉吃饭的唯一意义是为了不去死。
事实上我也没期望从生活里找到什么乐趣。自从毕业以后我的人生被利落地裁成从单位到租房十分钟路程的两点一线,离市区太远又晕车所以基本从不出门。最近唯一的指望是上周她给我发消息截图了歌剧《红楼梦》演出的购票界面,说好想去看。我扫了一眼回复她说去啊,她说北京的演出在周六她刚好出差错过了,下一场巡演在三月的西安。
刚才被我有意无意地忽略掉的一件事:她在北京,而那张购票截图界面上的地点是陕西省西安市雁塔区慈恩西路。演出时间是周末的晚上七点半,时长只有两个小时,从我的住处到大剧院只有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车程。九点半加上回程时间,刚好卡在独居女性不要晚上出门的暧昧时刻之前。我想象着她那边的手机上,微信聊天栏状态保持了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弹出一个简略的白色对话框:
你要是愿意来也可以呀。
自从我来西安工作以后,她明里暗里给我发过不少次想来西安的请求,都被我先后以不同的理由糊弄过去或者委婉拒绝了。我不希望她觉得我是在针对她,事实上我对所有人都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态度,我妈说要来西安的次数比她还要多,次次都被我拒绝。租的房子只有三十多平,装我一个人已经太拥挤了,没人想在另一个人的眼皮底下拥挤着活。
但是那是一场很好的歌剧,她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时间也是一个很好的时间。收到我的回复以后她回了两个感叹号,我猜测她是不是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遭到委婉的拒绝。
于是她计划好了那个周末。周五晚上来西安周日晚上回去,闲暇时间可以到处逛逛,我做地陪,虽然我来了一年多基本没有出过门。我说好呀的时候已经查好了天气想好了到时候要穿哪件衣服出门,去年买了一套很美丽的明制改良裙子还没有穿过,到时候记得提前几天下水洗一遍。
但是她现在发消息给我,说刚好那几天新项目要加班,所以来不了了。
我立即感到一种没来由的、且丝毫不讲道理的愤怒。下决心对我来说比做事还要难,是你说要来西安,要来找我——事实上我觉得她对红楼梦歌剧没多大的兴趣,她决定看那个是因为她觉得我喜欢,而事实上我喜不喜欢则是另一回事——推了我一把,对我笑,然后自己又退回去。
但是那种感觉只出现了一瞬间。我只睡了三个小时,头昏脑涨,红灯时间太长,还即将要往自己胃里塞不太想吃的东西。我说:好的。
她把我之前转给她的门票钱又转回给了我。在这之后我告诉她我正在挑笛子,她问我我要学乐器吗?我说反正我闲得没事干。
这就是我们最近的一次聊天。
02.
我们高中的时候成为朋友,大学都考去北京读书,我在海淀,她在朝阳,隔着大半个北京城。我们一共出去旅游三次,一次是高中毕业旅行去云南,她全家拖家带口,加上我一个孤家寡人;一次是刚上大一不久的那个十一打算去河北,但是因为我错误地估计了乘坐地铁的时间而错过了公交总站的公交车,所以我们两个明明在北京有地方住,还是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了三天;还有一次是大四的那个春天,去玉渊潭公园,事实上我们聊的很多都是考研和实习上的琐事。为什么连去个玉渊潭我都加了进来,是因为我发现我们认识八年,但当我回忆我们的交集的时候,能记起来的东西少之又少,亏我一直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记忆力不错。
我一直觉得我们关系转淡,是因为她谈了男朋友,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叫我老婆。但是如果她知道我这个想法,一定会指出我的错误:我是因为你才谈男朋友的!这句话我从知道她恋爱的那一刻开始被她在聊天记录里以文字的形式送给我,盘桓在我心头整整五年有余,我都不敢下判断说这句话是真是假。有的时候我宁愿这句话是假的,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是个玩笑,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独坐,不可名状的阴影笼罩着我,暗示我:她的“爱”确实是拜你所赐。
或许是真的也代表不了什么。大一那年我在校学生会办公室,元旦晚会里被抓壮丁抽调出去表演节目,到了排练场地才知道是给零点唱新年好的跳交谊舞当陪衬。排练的地点在教学楼地下,走廊里的灯光昏暗,因为身高原因我没有合适的舞伴,所以被剩在最后。排练到一半又来了三个男生——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体育部的人。另外两个男生太高又有点壮,不太符合我的审美,所以为了避免被分给他们,我主动走上去,站在了最后一个男生旁边。
后来他成了我唯一一任男朋友,又成了我唯一一任前男友。我们确定关系在元旦,分手在五一当天,都是很好的日子。事实上我认识他的当天没看清他的样子,只在昏暗的角落里看清他清瘦的轮廓。那个时候不知道何处而来的荷尔蒙击中刚满十七岁没几个月的我,一个念头忽然升起来:我要做他的女朋友,起码要在他的前女友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成功了,成为他女友和前女友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前者值得庆幸,后者有点可惜。我们那个时候还太年轻,也太浅薄,都不太会谈恋爱,没有深厚的情谊,所以放弃也很轻易。或许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后来我们也遇见几次,我至今还记得分手一年后某一天下午在公共教学楼外偶遇,他向我打招呼,我午休刚醒睡得脸浮肿,穿着背后开一个小小的金属环、垂下蓝色丝带的白色玫瑰图案半袖。但是还有另外一件事值得我在意:当我们还是单纯舞伴关系的时候,我把“在他的前女友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的恋爱决心告诉了她。
她回复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几天后,她同样告诉我:她脱单了。
对象是她在游戏里认识的男生。我当时只是单纯的震惊,因为她好像完全没有过谈恋爱的意愿,于是她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因为被你谈恋爱刺激到了嘛。
对方撩过她很多次,这次她终于顺水推舟。
后来我见过她男朋友,她见过我男朋友。她在我说我男朋友确实帅的时候表示了赞同,我却对她男朋友总有一种微妙的反感。我向她表达过几次对她感情的不看好,她语气很轻松地对我说:反正是谈着玩嘛,也没打算谈到最后。或许她确实是这样的浪子,我知道她在认识我之前的前男友就有两个,但是我认真想搞下去的感情经历只持续了四个月,她谈着玩玩的男朋友却谈了五年——我的意思是,至今。去年圣诞节我去一个人去电影院看《想见你》被情侣包围,给她发消息抱怨顺便提了一句说觉得电影还行,她于是也打算去看,并且开玩笑说她也要加入情侣电影的行列。
我逐渐接受这一切——正如我接受我分手前一天还在打算问前男友要不要一起去天津旅游,分手之后火速买了单人车票,于是分手显得像只是我出去旅游的借口。我一个人坐了摩天轮天津之眼,同厢的两个小孩吵吵闹闹,大人管不住他们,于是在摩天轮最高点的时候,我已经忘了我要想到谁。
03.
在那之前,她确实很黏我,以至于我从未意识到上了大学以后以前的同学就会联系变少。但从那以后我越来越不爱说话,越来越习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宿舍里,越来越不和所有人联络。课程逐渐紧张起来,也越来越少收到她的消息。大二的春天我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当代大学生互相联系已经很少有人互相打电话,微信代替了见面不说,文字连声音也逐渐取代了。
当天早上我睡过了早八,正在匆忙地赶往教室的路上,教学楼后面的水泥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她的声音并不显得慌乱,所以我在听明白她说了什么的时候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啊?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趁着气氛还没陷入尴尬的沉默的时候问她:你们没做防护措施吗?
很难想象过了四年我还是把这些东西记得这么清楚,看来本人觉得自己记性好并非毫无道理。我的意思是,没戴套吗?她说,指望男的没用,每次都是她吃避孕药,但是这次生理期还是推迟了。她买了验孕棒,正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我站在冷风里,拽紧了身上塑料袋一样的黑色棉袄,那年的风比今年的要冷。那年她二十我十九,都还在一个被这种可能打得措手不及的阶段。我问她他男朋友知道吗?她说知道,如果真的有了,他说就结婚。
我说那你们还是分手吧。
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只是她的生理期推迟。我咒骂了不肯戴套的男人和借着孩子绑架女性结婚的男人,她顺着我骂,并且再三向我保证下次男朋友不做保护措施绝对不会跟他上床。好在后来他们没再闹出过这种事,又或者是她不再拿这种事情来告诉我;我只知道她大学还没毕业就被对方家长逼婚,最后她妈妈出面解决了。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她的爱情的全部侧面。我和她男朋友有联系方式,但是交集寥寥,他们认识的那个游戏我很久不再上线。后来我去玩另一款网游,她也来玩过几个月,她男朋友跟着她玩,有的时候我查看他们的游戏状态,两个人都在同一张地图的竞技场。从一些边边角角里,我想除了这些以外,她男朋友对她确实很好,以至于她跟我提过多少次想分手,还是纠结到了今天,沉没成本太高,以至于说不爱也变得太不容易。
而我 分手之后我再也没有喜欢过哪个男生,开始对发展任何一段人际关系抱有悲观的态度。大四的时候一个高中同学经常没事找事来找我聊天,他也在北京读书,我们高一的时候是同学,当时的我曾经隐约对他有过好感——而对于当时青涩天真的我来说,对谁有好感或许是一件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事。
我对他为什么当时没反应而时隔多年回头来找我有些奇怪。他几次三番问我毕业论文状态,并且好几次邀请我出去吃饭。我想我应该答应下来的,毕竟我高中喜欢过他,后来分班以后那种感觉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再无可能。
推脱了几次以后,后来他也不再来。我想如今我拒绝她来西安的话术小技巧都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公司的人力是一个很热心的前辈,我们在同一个办公区域办公,在我刚来的时候曾经试图把两个同事介绍给我,现在看起来她也放弃了——或许她也看明白了我懒得和任何人发展任何友谊或者关系的本质。
所以这也许是对我的惩罚:我以为她会装作听不懂我的暗示,永远会愿意来西安,但是如今她也不再来。我的一生都将被那一场盲目冲撞的恋爱所改变,但是我和前男友都一致同意我们两个之间并没有存在过什么爱情。
而我什么时候靠近过“爱”呢?
我再次回想起来高二或者高三的时候,年级开过一场小型的趣味运动会,又或者是体测考试。我们排成一队,在篮球场上投篮。前面的女生一个个地上去,篮球脱手,穿过篮框,或者砸向别处。我们两个身高基本相同,她站在我前面,纤细高挑,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发呆,因为过于幸福而得意洋洋。
直到某一刻我清醒过来,下巴、牙齿传来钝钝的痛。我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是她抬起手把我震了下去。周围的同学茫然而惊奇地看着我,体育老师扫了我一眼,眼神不善。
我这才意识到投篮已经轮到了她。
那只是多么微小的一刻。我依赖着她,她把我丢下去,自己走向篮球场中央。那不是一个晴天也不是一个雨天,命运在那一刻多么普通地宣召着自己的存在,当时我只是觉得难过,以为只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但是在几年后我回忆起那一刻,意识到所谓的“爱”在那一刻显现,但是显现的同时就代表着我已经放弃了它。
但是我总是回想起那一刻,虽然并不觉得惋惜。我只是已经承认这一切。我只是想那是我离爱情最近的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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